那是一段抹不去的峥嵘岁月。
1970年代初,我已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懂事也不少了。随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口号,许多居民热情高涨,纷纷在自己门口和屋子里各显神通地挖起了防空洞,一度成为弄堂一道风景线。
我家隔壁邻居朱家是整个弄堂的第一挖洞者。
朱家屋子狭小,把防空洞的选址放到了床底下。他家大女儿绿美是我的同班同学,绿美妈拆了铺板和床架子,全家及亲戚总动员。绿美爸绰号“大麻子”,用石灰粉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圆圈,“大麻子”的弟弟“小麻子”往手掌心里吐着唾沫,搓了搓手,“咚”的一声,抡起了洋镐,在地上啃出了一个大缺口,男人们抡镐的,挥铲的,打着赤膊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绿美和妹妹玲美,弟弟春宝也端着畚箕装挖出的烂泥。
来帮忙和看热闹的邻居络绎不绝。绿美妈烧了一锅子的绿豆粥,在家门口搭了一个小方台,让挖洞的人喝粥,一碟脆脆的青萝卜特别显眼。
看热闹的人也有闲不住的,跑上去帮忙抡几记洋镐,没多久便退下阵来,没有机械的纯体力劳动,屋子又小,实在不容易挖啊。
半天过去了,终于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我看了好不羡慕。想到电影《地道战》里的暗道四通八达,如果我家也挖一个与朱家连通的防空洞该有多好啊。想着想着,我便缠着父母也要挖自家的防空洞。可父母坚决不同意,说是家里的老屋地基不牢,挖洞会让房子塌下来,我听后半信半疑的。后来才知道,父母对挖防空洞没啥兴趣。母亲热衷的是“广积粮”,她买了几百斤籼米装满了家里的大桶小罐。她说:“广积粮”也是响应号召嘛。
正说着,只听到隔壁有人喊叫:“塌方了,快来人啊!”随即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闻讯赶去一看,朱家的防空洞口崩塌了一大块,掉下的泥土将“大麻子”和“小麻子”埋到了小肚子处,众人一起发力才将兄弟俩先后拉到了洞口。
消息迅速传遍了弄堂,朱家门口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里革会也派技术员来到朱家现场。技术员叫周围邻居把家里的丫杈头和扁担拿来,一起撑在防空洞四壁。后来,又叫人在内壁砌起了砖头。
那些日子,演习的警报声一响起,无论是上班的,上学的还是居家的,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奔向附近的防空洞。孩子们可高兴啦,争先恐后涌向朱家,爬到他家的床底下,往洞里跳,一帮孩子躲在洞里“轧煞老娘有饭吃”,玩得好开心。防空警报解除好久了,大人们都该干啥都干啥去了,小孩子们钻在防空洞却不肯出来。
里弄里不厌其烦地做群众工作,不少居民家也昼夜不停地挖起了防空洞。那时,各种空地、荒地、绿地、天井、操场地下几乎都是防空洞。不过我们还是喜欢往朱家的防空洞里钻,玩捉迷藏,常常弄得灰头土脸满身泥。后来,我渐渐发现防空洞有渗水,洞壁上的砖头都是潮叽叽的,有一股霉味。又过了一段日子,洞里积水了,滋生了大量蚊子,还连累到我家。于是绿美爸拷水,绿美妈打“敌敌畏”,弄得我们再也进不了洞玩耍了。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紧张的氛围渐渐趋淡了,弄堂里再也没有人家挖防空洞和做砖头了。而朱家的防空洞水越来越多,还渐渐凸起了“大肚子”。技术员又亲临现场,看了直摇头,叫人运来许多“三和土”填掉。此时的朱家人也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大麻子”还发着香烟招待来填洞的工人。
时隔近五十年,那些热闹的场面,仍然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