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兴岛,两三间房屋五垄土地,房前屋后有一条河流或者一个宅沟,还有牛羊猫鹅鸡鸭猪狗,这样才可以被称作为一户“人家”。
而一户人家中,狗是唯一可以或缺的。
狗是机敏警觉的动物,它的特点是“口碎”。陌生人从宅外边的小路上田埂旁走过,它就开始叫,近宅了,它凶恶地扑上去咬人的样子,让说话糯软的长兴岛人十分厌恶。狗的作用可能就是防贼,但长兴岛人认为,即便是有贼偷东西,狗也不能咬人,因为贼和自家的狗比,还是贼要金贵得多,因为贼也是人。因此,在粮食紧缺的年代,长兴岛人家很少养狗,况且这里很少有贼。
一百多年来,长兴岛的男人除务农外,最普遍的生计是行船或者到上海做工。新婚的丈夫要去上海做工了,新娘子菊花还没有学会对丈夫的依赖,脸上是浅浅的微笑,心里有的只是淡淡的牵挂,和对陌生的生活环境的惆怅……隔洋过海,上海远在菊花的想象中。她对自己的男人说:养一条狗吧。
这一处宅地在东西走向的旧岸上,这条岸像一根粗糙拧曲的稻草绳,串起了一间又一间草房。竹篱笆围成了一个独院的新家,公公婆婆就住在隔壁宅上,为什么要养狗呢?也许,只有菊花心里明白。
长兴岛的夜是在涛声的围合中降临的。天黑了,稀疏的星光和从后门里漏出来的灯光,会漂浮映泛在宅沟的水面上。柴垛、猪圈羊圈的矮房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黑色浓重的影子,宅边的小树和坡下的一簇簇芦苇,就像披着蓑衣的人,在微风里走走停停,在微风里交头接耳。这样的夜晚没有一丝宁静,这样的夜晚是无眠的。这样的夜晚,河里的鱼跃、归鸟的啁秋都在讲述着无穷无尽的“民间故事”;这样的夜晚,像菊花这样的美丽的新媳妇……是的,需要一条狗,蹲在自家的门口,守护着每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
初冬,夜雾起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晚班船在长江里走了几个时辰,船到马家港的时候已经深夜。回家的喜悦让一个男人脚步轻捷,可刚到进宅的路口,有一条狗从院子里扑出来,对着来人狂吠。
夜晚被狗的叫声撕破了。
菊花的公公婆婆和左邻右舍都觉得蹊跷,自从龙根去了上海做工,自从菊花家养了狗,有半年时间了,菊花家的狗从来没有叫过。他们披着衣服走过来,有的人手里还提着一根扁担……哦,是龙根回来了!
大家喊:“菊花,开门呀,龙根回来了!”
菊花开门了。狗的叫声立刻停止了,它跑到了主人的身边,菊花在狗的头上拍了两下,狗乖乖回到了篱笆墙边的窝里去了。
菊花家的这条狗,守护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