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听到蒙古歌手腾格尔的《父亲和我》,那缠绵深情的天籁往往会让我一下子跌入悲伤的深渊。
十五年前,也是在初夏,傍晚时分我还同老父在电话里有说有笑。谁知道两小时后在医院的抢救室里,我们已经阴阳两隔,原因是心源性猝死。父亲虽年近八旬,却一向康健,怎么说走就走了?我欲哭无泪。我痛!我悔!
上世纪五十年代,父亲是一个小小的“红色资本家”,公私合营后任私方厂长,还在工商联兼职。其实他为人善良厚道,一向谨言慎行,还自觉地接受脱胎换骨的社会主义改造。三年困难时期前后,他放弃政府赎买私企的钱款,还自降工资,捐献粮票。在家里,他是个仁慈开明的父亲,有时我淘气顽劣,他总是耐心开导,从没说过一句粗口,动过一根手指。他经常带我们去公园和博物馆,买书借书给我们看,还教我们做家务,学厨艺……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父亲是多么可亲可敬!
六十年代我读高中,曾两次打入团申请报告,可团组织要我背叛剥削阶级家庭,同父亲在政治上划清界线。我苦闷极了,父亲的历史与我何干!不是说“重在表现”吗?再说父亲已经是一个多次获得先进称号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
“文革开始,我家被抄,父亲被斗。造反派还降了他的工资,并下放到车间里当裁纸工。这是个体力活,一天要搬上搬下几吨重的纸张。可怜的父亲默默忍受着这一切触及灵魂和皮肉的折磨,从来不向我们倒苦水。因为父亲的问题,我们这些“狗崽子”也被“不准革命”。看着“红五类”同学在校内校外叱咤风云,还去全国各地革命大串联,我真有点埋怨父亲:如果你是个工人,哪怕是个小职员也好,我也可以有一条金光大道!记得那个寒冬之夜,我去人民广场听革命大辩论。十一点多,父亲好不容易在成千上万的人中找到我。在回家的路上,他轻声对我说:“我的成份不好,让你们受牵连了。现在形势很乱,你千万要小心呀!”我感动,我惭愧!父亲自己在遭受原罪,却还时时想着保护儿子!那年全国都搞上山下乡一片红,每个人都要献忠心。我不愿去农村修理地球,学校的工宣队就拉来父亲要他“帮助”我。看着父亲稀疏的白发和深深的皱纹,我实在于心不忍,只得报了名……
终于,春风骀荡,中国老百姓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工厂为父亲落实了政策。退休后,老父还发挥余热,也畅游大好河山。他还经常兴致勃勃地翻阅法文版的书报,毕竟当年他是中法中学(今光明中学)的高才生呀!我大学毕业当了教师,也像歌里所唱的:领着孩子,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而爸爸总是张罗了一桌好饭……我们也经常帮父母添置一些小件大件,聊表感恩之心。可谁料“硬扁担易折”,老父竟溘然离我而去!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我能对他多一点关心和呵护,也许他现在还可以与年近九秩的老母一起颐养天年呀!
写下这篇祭父文,我已泪流满面。我在电脑上打开歌曲《父亲和我》。阿爸,在你的忌辰和父亲节前夕,你也许能听到我的感恩和思念吧:“是你创造了这个家/然后又创造了我/是你拉着我的手/从昨天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