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那本橙红封面的诗集《旗帜和阳光》,我走进了海军某医院干部病房。诗集是去年为纪念“南京路上好八连”命名五十周年,由市作协副主席赵丽宏老师率诗人们参观访问好八连军营后创作结集的。我想,这本如火的诗集,送给这位毕生从军且爱诗的军旅诗人朱鹭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朱鹭十五岁入伍,十七岁入党,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就在《解放日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作品,和诗人宁宇、田永昌、董培伦等都是东海舰队享有盛名的军旅诗人。
2006年,我通过田永昌认识了朱鹭。那时他已七十多岁了,离休多年,疾病缠身且双目几近失明。但老人对诗的热情令人惊讶。依傍着夫人(退休高级工程师)代劳记录打字,他创作了大量诗歌作品,并由市作协帮助出版了一生的心血结晶《舷窗集》。出于敬仰和感动,我选了他部分作品,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午夜星河”诗歌节目里为他编了个人专辑。
专辑里选了一首《在无名烈士纪念碑前》,朱鹭说常常会想起年轻时在解放上海的战役中亲历身边的战友浴血牺牲,让他几十年后都不能释怀。另一首《情缘》,概括了他和爱妻从初恋、热恋到黄昏恋的全过程,真切细腻。电台主持人陆澄老师做节目时深受感动,当即决定在一周之后的一台由市作协、电台和上海图书馆联合举办的《爱之倾诉》诗歌朗诵会上,插入这首诗,并由朱鹭携夫人登台朗诵。现场观众深受感动,掌声如雷,会后请求签名留念的不计其数。
可是没多久,朱鹭的病又加重了,住院至今已经六年有余,且身体每况愈下了。但他依然一颗诗心如火,执着又深情,夜夜戴着耳机在病房里收听电台“午夜星河”节目,有时还给我打电话对节目说短论长,堪称节目忠实的朋友,并且这应该也是他重要的精神生活了。可惜该节目后来停办了。
记得是2009年吧,有一天陆澄老师约我一起去看望朱鹭老诗人。陆澄是懂他的,送去了一套诗朗诵的光碟。看到老诗人困于病床那渴望交流又分外无助的模样,我心生愧疚:自己只沉浸于自身病痛,住得那么近却等远住西区的陆澄约我了才去看望老诗人,这种做什么事都缺乏主动的性格此刻貌似有点世态炎凉了。打这以后,我自己一个人去看他,有时带去点诗歌界的信息,虽然我本人好长时间也深居简出。
可是此刻,我揣着诗集,期待老诗人的笑容,没想到乍一见,他衰弱了很多,并且第一句话竟是“我与诗坛彻底拜拜了!”那份垂暮的苍凉令我语塞。问候了他的身体又问夫人的,没想到那么让他依赖的老伴竟患上了阿兹海默症。家里只有一个住在浦东的儿子来回奔忙,爹一个妈一个的都垂垂老矣,也真难为这个当儿子的了。我的心一下子冻住了,这意味着老诗人不再有老伴的心灵慰藉,更不再有人为他念诗了。怕他伤心,我终究没敢拿出那本诗集。
布罗茨基说过:“一个阅读诗歌的人,比不阅读诗歌的人更难取胜。”是的,现实中他们更需要水分也更易感受干涸。一位一生由诗陪伴,哪怕双目失明仍创作不辍的老诗人,虽然享受部队离休干部的优良医疗条件,可是如今拿什么填补他孤独又仍然充满渴望的精神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