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闭的岛上圩里,远方是每一个长兴岛男子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
十三四岁、十五六岁,已经学会了挑泥筑岸,学会了拔凌沟做边章;已经熟悉了长江入海口的潮汐的规律,可以用橹或者竹篙掌握船的方向了……这个时刻,一颗年轻的心,就会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当兵或者学手艺做生意。
远行的畏惧早已消失在远行归来者的荣耀里,外面世界里所有的故事,如泥络里倒在堤岸的土,早已把人和人的决心垫得既高远又坚实。不能忘却的只有一件事,从宅前屋后的土地里捧一捧泥土,用写信的毛边纸包一层,用母亲纺织的土布毛巾再包一层,和着父母长辈的嘱托,轻轻放在自己的行囊中,这样,就可以走上跳板,走向远方了。
带着泥土去远行——这一把泥土,是你的土地你的家,是你生命的组成部分;带着泥土去远行——这一把泥土,从今天开始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在你的身边,每一个夜晚都在你的枕旁。
真实的远方实际上就是一道道变换着的风景,一个用心的远行人,最疲劳的首先是眼睛。这个时刻,人深切的感受是,家和家乡并没有远离你,她时刻作为标准,对照着眼前闪过的每一道风景,验证着风俗人情中的每一个细节。谦让和敬崇是无私的表现,会让你得到他人的肯定和信任;真诚和勤奋,让你远行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有成功喜悦和与人融洽的快乐,而唯一不能摆脱的,是水土不服的困扰。
这不是病。湿润和零海拔的长兴岛,米饭和鱼鲜蔬菜的长兴岛,自然环境的改变,一定会影响到人的生理机能。但是,水土不服确会演变成真正的病,肠胃功能的紊乱,会让你食无味夜无眠,让人精神萎靡,意志消退,病到极致,一定客死他乡。长兴岛人认为,水土不服本质上是一种思乡病,此刻,把带在身边的泥土少许用开水冲泡,在热气升腾中闻一闻,喝一口,顿时,就让人觉得又回到了家里,奇迹是病情也因此开始缓解了。
远行的人,时常会在睡梦里惊醒,东海日出大漠日落,南国的烟雨北疆的风雪,景象万千中风情万种里,唯一相同的只有月亮,到哪里,都和家乡的月亮一样明亮一样皎洁!这样的夜里,捧出这把干如粉状的泥土,看一看,让你心潮澎湃的,闻一闻让你泪流满面。而在生死决战的当口,捧起这把泥土,你就会力量百倍、义无反顾,你知道,即使自己化为灰烬,也会融入这片泥土中——因为你就是她的化身,代表的就是她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