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跨过九十岁的大坎,今年进入九十一岁高龄了。报社离退休干部局的同志前来看望我,他们说:“人民日报社离退休老人年过九十的有三十八位,您是第三十九位。”没有想到,我居然能进入九十老人的行列。逝去的半个多世纪里,我风风雨雨,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原以为自己大概不可能长寿。年轻时一起参加革命的老战友几乎全走了,我比他们幸运。
为何我能进入高龄行列?是物质生活的日益改善?是医疗条件的不断进步?这或许有些关系。但我感到,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对生活比较乐观。幼年时,父母常叮嘱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意思就是要我遇到困难不要愁。最初对老人的话很不以为然,这不是阿Q精神吗?以后从生活中逐渐体会到,老人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不是生活的辩证法吗?困难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转化的,主观条件就是正确地对待困难。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但有一点可取,就是遇事不急躁,不慌张,人说我是“慢性格”,说得好听点,就是乐观。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乐观主义支持了我。
我得以进入九十行列,还有一点,就是得益于自找乐趣,让生活充实点。在刚离休的时候,曾一度有过失落感。难道从此就和我相伴了几十年的笔告别了吗?不能,笔是我的生命,干了大半辈子新闻工作,绝不能完全放下手上的武器!我决定采取“离而不全休”的办法,在闲暇时间继续写些东西。这样写着写着,也真写出了乐趣,居然越写越有劲,几年间写了不少小文章,出版了几本小册子。
我不欣赏那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类对老年生活过于伤感的诗词。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不要听那些自暴自弃者流的话,做人就得要“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我虽已近暮年,但自感身上多少还有点余热,理应继续发点光,不能虚度了最后的岁月。
我写些东西,并无宏图大志,一则是消磨时间,寻求点乐趣。同时也是种自我锻炼,据说老年人适当用脑,有益于健康。另外,内心里也有一种愿望,即希望对社会做点微小贡献。毕竟在革命队伍里生活了几十年,虽然离休了,怎能同人民事业彻底切割?怎能对国家与人民的大事漠不关心?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有句名言:“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把它改了两个字:“年老未敢忘忧国”,并以此为题,写了一篇小文章。虽然我们老了,但忧国忧民之心不可丢。人老了,思想不能老。固然我们年老力衰,只是一个普通退休老人,无力办什么大事。不过,量力而行,还是多少可以做些事的。我针对社会弊端写出的一些小文章,就是想对社会发出几声微弱的呐喊,尽管作用微乎其微,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人过了九旬,离八宝山已不远。有的老人叹息:“该走了!”我以为对待“走”的问题,也应当以平静的心态,顺其自然,不必叹息。人有少必有老,有生必有死,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谁也不能例外。俄国著名革命理论家普列哈诺夫临终前对他妻子说:“人死亡只是转换了一种物质存在的形式,有什么可以悲伤的呢?”说罢,他侧过头去,就去世了。这就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们劳碌了一辈子,深夜扪心自问,一生没有坑害过人,老老实实地劳作,无愧于国家与人民,如此无憾地告别人世,还有什么可苦恼的呢?
“乐则长寿,忧则伤身”,古人的话,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