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离奇决定

　　我这一趟去北京，姨娘让我去看看表弟。

　　也就是两年前，表弟突然在考进公务员一年之后辞职了。家里炸开了锅。姨父愣是两天没吃饭，父子关系势如水火。姨父在暴跳如雷之后说，既然你这样有本事，那么，从今以后，你就甭想得到家里的一分好处。

　　姨娘眼泪滴滴，只叹息自己没生个好儿子。

　　是啊，眼下的工作，是好找的么？真不知道表弟是怎么想的！

　　因为表弟家里的尴尬气氛，我也不想去蹚这趟浑水。只隐约听说，不久之后，表弟去了北京。姨娘因为姨父真的没让他带走一分钱，还真以为儿子流落街头无以为生了呢。她在我母亲面前，又是埋怨姨父，又是担心儿子，弄得茶饭不思。我母亲安慰道：他一个大学生，长得人高马大有模有样，要文化有文化，要力气有力气，还愁自己养不活自己吗？就是一时找不到好的工作，做做苦力也能赚碗饭吃。过个一阵，他回心转意了，自然会回来的。何况，他在北京读的大学，不会没有同学帮忙吧。姨娘经母亲这么一说，似乎也宽慰了些，自己念念有词道：这个畜生，就是不肯给我们讲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给我们门牌号码，只告诉我们不用担心，他过得好好的。

　　我在去北京的火车上，与表弟联系了一下。他开始以为我是他娘的密探，不肯说。后来，在我的保证下，他才告诉我，他在做健身教练，让我到某健身俱乐部去找他。这我倒没想到。表弟读大学之后，确是越长越壮实了，可他是学法律的，不去做律师之类的工作，竟入了体育的门，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我不是那里的人”

　　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正在指导学员训练。服务员要叫他，我示意我可以等着。他穿着紧身的T恤，露出有型的身姿和强健的双臂，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似乎比以前更帅更年轻了。后来，他也发现了我，跑过来让服务员把我引到休息区，泡上了咖啡。我远远地看着他，发现他工作得很开心，并没有像姨娘想象的那般不堪。

　　终于可以停歇了。他收拾了一下，坐过来说：“哥，让你久等了。我爸我妈都还好吧？”我说：“就是想你！我就奇怪了，你在北京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们啊？”他尴尬地一笑，说：“哥，你不知道，我爸我妈有多封建。为这事，我老早就跟他们闹过了。我当初读法律系，就是他们的主意，我自己并不喜欢。我在高中时就爱上了健美；读大学时，已考出了好几本健身教练的证书，本来就想去做健身教练的。可是，他们觉得体育是穷人干的苦活儿，是青春饭，听说我要穿着三角裤衩到台上去比肌肉，觉得丢人现眼，仿佛我玷辱了祖宗一样，硬是不让。他们的理想是，我西装革履，提着皮包，从轿车里出来，一步三摇地走进市府大院。只怪我当初不够坚决，就依从了他们。可是我在那里，压抑死了——要知道，我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啊！”

　　我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不过，似乎也犯不着这么决绝。人在世上，哪个是按自己的心意在活啊。

　　“我原想，下了班，我总自由了吧。可是，不是今晚有饭局，吆五喝六地灌酒，就是明晚忽然来电话，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娱乐’。他们都是我的上司，起码也是比我有资格的，我能推一次两次，可我能每次都不去吗？那我岂不是与他们格格不入了吗？也许他们并没有恶意，说不定还在栽培我，可是我不喜欢。就像一个磁场，我感到我不是那里的人，一进入就紧张……”

　　我要离开时，表弟说：“哥，如果后天晚上有时间，你来看我们的比赛吧，我们几个健身俱乐部有个联赛。”我说好的。

　　舞台上的王者之气

　　那晚，我看到了表弟在台上的王者之气。我在后台见到他时，他已经在热身了，浑身肌肉饱满而发达，洋溢着一种雄壮的美。他的健身伙伴为他涂油上色。他微笑地看着我，一副自信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怎样神秘，仿佛是一群怪物。其实，不就是一项体育运动吗？如果在古希腊，我们还是被人推崇的英雄呢。”表弟说完，试了几个动作，让我看看颜色涂得是否均匀。

　　当比赛开始时，我在台下，看到表弟走上来时，步履坚实，音乐声起，他和着节奏，展示着自己的风采。他每一个动作，都诠释着自己的强大。没有人可以征服他，更没有人可以役使他。他仿佛是挣脱了锁链的普罗米修斯，尽情地享受着底下人们的喝彩和掌声。当其他选手与之同场竞技时，他也毫不示弱。他不断主动靠近高手，去与之一争高下。也许，他不是最强的，但是，他在这个舞台上，他在这个属于自己的磁场上，获得了最大的释放。在这一刻，他俨然是王者！

　　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表弟的放弃和选择，其实就是对自己的一次纠错。这一次，他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呼唤，摒弃了世俗的偏见和偏好——他做了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