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俄罗斯前就跟旅行社谈妥,行程中途我要离团参观莫斯科国立特列恰可夫画廊。那天在胜利广场脱团时已近中午,领队强调:下午五点前必须到码头归队,游轮准时赴彼得堡。五个钟头的“自由”,真“由”不得“自”。我们夫妇、还有交大的多佳,三人急急拦辆出租车就上。我的俄语蹩脚,司机听不太懂;多佳是英语教授,可司机的英语“夹生”。彼此一路俄、英结结巴巴混搭,车资已忘,收据记得没有。车停主干道,是画廊的外围,转了半天我们还没找到北。亏得一位杰杜什嘎(老爷爷)热心带路,省却麻烦,挤出了瞻仰艺术瑰宝的寸金光阴。
特列恰可夫画廊位于当年莫斯科贵族宅第建筑群内。巷道绿树成荫,三排矮矮的水泥墩隔离其间,行人不多,车辆不通,唯夏日蝉噪衬出深巷的幽静。画廊没有炫目的招牌幌子,近日的各类画展宣传也简单,广告仅用窗帘大小的布做成,扣环钩在围墙的铁栅栏上。收藏俄罗斯画家作品的博物馆,闻名于世却隐于民宅间。屋高有四层,外墙下部为土红色,上部是白色装饰面,刻满了花体的俄文字母。一组灰色的浮雕镶嵌中央大门之上,房顶的尖拱用金色线条勾出,整座建筑高贵、含蓄、沉稳,蕴满俄罗斯民族风情。院中央花圃里立着特氏的全身铜像,被开得正艳的月季团团环绕。
1886年,年轻的商人帕·特列恰可夫以他敏锐的审美眼光,在自家居住的房子里创建了艺术画廊,他和弟弟一起,为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的艺术家们在经济上提供了物质帮助,支持并保护了巡回展览派画家和他们的画作。正如列宾所说:“特列恰可夫的肩上担负了整个俄罗斯油画学派的生存问题”。十月革命后,列宁批准将私人藏馆改为国立。尽管风云变幻,展馆与画作始终受到俄罗斯人民和政府的竭诚守护。画廊正门开面不大,台阶为下沉式,跨入门槛犹如进了民居,亲切又随意。售票处设在楼梯边,仅小桌一张,卖票大妈一位。票价400卢布,约合人民币80多元,这样高档次的画展,实在不算贵。底楼大堂是书店和包袋寄存处,还设了几个卖画册的柜台。展品在楼上,通往二楼的阶梯长长的,有三四十级。拾级而望,阶梯尽头平台上,特翁的半身胸像置身碑座。爬梯有点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点小辛苦应是对尊者的顶礼膜拜了。
整个展馆设有62个展厅。允许观者拍照,但要收钱,且价格不菲,许是出于对艺术珍品的一种保护吧。展室四角有椅子,是供肩披大围巾的老妈妈级的看守坐用。也见有人拿手机在偷拍,她们眼开眼闭,但用单反镜的就绝对不行。展厅的许多画作,我早已不陌生,当原著呈现眼前时,还是激起心灵的阵阵震颤。大师们的旷世杰作,感动得我挪不开步,唯有用心、用眼努力去“印”下这些珍贵的画面。《伊凡雷帝》手指间那鲜血滴滴下淌的质感、《白嘴鸦又飞回来了》那春寒料峭中萌出的勃勃生机,列宾的肖像画《大祭司》、伊凡诺夫的《基督出现》、苏里科夫的《近卫军临刑的早晨》、希施金的《麦田》……列维坦是我最钟爱的俄罗斯画家,他风景画里传递出的忧郁与抒情,让我沉醉。画廊有专展他作品的展室,待我兴冲冲地赶到,却见墨绿苫布从房顶蒙到了地板,里面传出乒乒乓乓敲打声——原来在装修,与大师失之交臂!怀着朝圣般的虔诚,我偷偷掀起苫布一角,除了工人与工具,连镜框也见不着,只好怅然离去。
忘了饥饿、忘了时间,待想到抬腕看表,已是下午三点。匆匆下到底层书店,先生挑了四本画册,共4480卢布。铜版纸画册放进双肩背包,沉沉地压得人背驼,他不嫌累,还说以后想再来。我和多佳老师也有同感。
出得展馆,我再次瞻视特翁塑像。他两臂交叉站立,脸庞清癯、额头光洁、眼光深邃、嘴角坚毅,这座雕塑本身也是件艺术珍品。致敬特列恰可夫,伟大的收藏家,俄罗斯绘画艺术的保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