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真的是这样的,世界上,有一些字有一些词,当真是让人一见开怀,再见开颜,见完了还想一见再见的。说得这么不遗余力的倾心,好像对着的,不是一枚两枚的字,而是其他什么好人好事似的。然而,何其不幸,这个人世上,好人好事已经很难期待了,认真让人不失望的,竟真的就是一些美貌的字而已。
比如,厚切。这两个字搁在一处,于纷扰喧嚣的闹市或者乱世之中,远远看见,我就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起来了。
厚切,望文生义,就是肥肥厚厚的,落落大方的,绝不手软的,相当土豪的,不小家子气的,那么豪放地切厚片,扎扎实实的,切完一刀,再切一刀,不含糊,不黏糊,真真好样极了。厚切的代表作品,是牛舌,这件当家作品,何等地光辉灿烂举世无敌,很难用文字表达清楚。我对牛舌的深情,完全是让厚切给活活搞出来的。在没有遇见厚切之前,对牛舌,真的是可有可无一片随便草率的薄情,一直到金风玉露地遇见了厚切,对牛舌,便无论如何再也放不下了。
厚切之余,再来一个动人肺腑的字,炭烧。很多时候,还啰啰嗦嗦地添一笔备注,備长炭。这一弄,当真是美好到杀人都不眨眼了。面对炭烧厚切牛舌,唯一能够回报的深情,是细细的欣赏,默默的品味,这是对炭烧厚切牛舌,最好的歌颂了,我觉得。
厚切还有好多泛滥之作,一律惊天地泣鬼神。比如,新鲜出炉的吐司面包,厚厚一切,粉软,香浓,夹一厚切的玉子烧蛋,这样简单、朴素、迷人的三明治,不用争锋不用投票,一定就独步人间了。若是小气一点,面包也薄,蛋也薄,就真的完蛋不好玩了。
再比如,厚切的鳕鱼或者海鲈,粉嫩一砖,轻薄一炙,淋个美艳的紫苏梅子酱汁或者黄油芦笋酱汁,拣枚雪白的细瓷大盘,盘面之上辽远淡静绝无火气,一箸入口,那种深藏不露的沸火滚烫,一路迤逦入心入肺,那真的是,好深长的感动。想想看,若是搞个薄切的来,还有什么劲?
厚切,其实是日文里的字,这样的明白好用,传神传到无远弗届,就伸手拿过来用了。吃了很多回的厚切美食之后,忽然顿悟,于人情浇薄的时代,是一个厚字,赚尽了我的耿耿衷心。
天下的美食,总是能够发人深省,这一回,果然亦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