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古已有之。不过直到宋朝，中秋的目的，还不是合家团圆，而是男女老少的狂欢节。中秋那天，铺子里要卖新酒，把门面妆点得花团锦簇，百姓们都来沽酒痛饮。到了午时、未时，酒卖完了，酒旗都撤下了。富贵人家张灯结彩，乐声鼎沸，通宵达旦，热闹非凡。就算是落魄潦倒的人，也要解衣换酒，一醉方休。

　　《红楼梦》中，从唐宋沿袭下来的最显著的中秋风俗之一，便是赏月。古人把赏月，称作趣味无穷的“玩月”。唐代欧阳詹的《长安玩月诗序》里说，冬天“繁霜太寒”，夏天“蒸云蔽月”，都会减少玩月的乐趣。只有中秋之夜，寒暑均等。看着月色，闻着桂香，“肌骨与之疏凉，神气与之清冷。”

　　幽丽的月色，给人以无穷灵感。写玩月之乐的诗赋，向来名家荟萃：谢庄有《月赋》，鲍照有《玩月城西门廨中》，李峤有《中秋月二首》，杜甫有《玩月呈汉中王》《十六夜玩月》……

　　《红楼梦》第一回，贾雨村微末之时，正逢中秋，惜才的甄士隐怕他寂寥，请他去家中小酌，说：“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

　　贾雨村在中秋之夜作的两首诗，也成了《红楼梦》的开篇诗作。他的咏月诗里，多的是怀才不遇的郁闷、步青云的野心。甄士隐家丫鬟娇杏，无意中回顾贾雨村两次，更是被他视为风尘中的知己，吟诗之时，平添了几分绮思。贾雨村还作了一副对联：“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表达他的抱负。

　　有学者认为，《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长生殿》的作者洪昇，而贾雨村的中秋诗、联，都暗喻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比如诗中的“三生愿”，就是李、杨二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海誓山盟。“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则对应了《长生殿·得信》中，洪昇引用的徐夤和戴叔伦的诗句“更期十五团圆夜”、“纵有清光知对谁”。对联中的“玉”和“钗”，则指杨贵妃成仙后，将旧物金钗留给唐玄宗。

　　长生殿在清朝是十分受欢迎的剧目。《红楼梦》中，元妃省亲时，就点了其中的一出《乞巧》。即便曹公从中受到启发，也是情理之中。借用林黛玉的话，就是“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

　　至于对联中的“玉”和“钗”，甲戍本脂批称：“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贾雨村的命运和这两位“金陵十二钗”之首颇有渊源。他后来成为黛玉的业师，陪同黛玉进京，投靠贾府。而宝钗的哥哥薛蟠仗势杀人，带着母亲、妹妹，来贾府投亲，这人命案又是贾雨村负责审理。

　　据此对联，原以为书中的最后两首玩月诗，该是黛玉和宝钗所作。不料，曹公另辟蹊径，写宝钗回自己家中过节，荣国府团圆宴散后，只剩黛玉和湘云两人，不肯歇息，要去水边赏月作诗。黛玉和湘云，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在凄清月夜联诗，起初还是努力渲染欢乐的节日基调。比如，活泼、热闹的“争饼嘲黄发”和“分瓜笑绿嫒”。黛玉说，吃饼是旧典，唐书、唐志里有。

　　其实，唐朝并无中秋吃月饼的习俗，到了南宋末年，月饼依然没和中秋挂钩，而是四时皆有的点心。直到明朝，才出现中秋要吃月饼的记录。记得《西湖游览志余》云：“八月十五谓之中秋，民间以月饼相馈，取团圆之意”。除了月饼，圆圆的西瓜也是中秋好礼。

　　到了《红楼梦》的时代，这两样食品仍和中秋节密不可分。 贾珍吩咐新来的点心厨子做了月饼，自己尝了觉得美味，才把月饼和西瓜一起孝敬贾母。贾母作为贾府的老祖宗，不仅有小辈孝敬的月饼，还有宫中赏赐的“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

　　也许贾府的中秋月饼，做工精良，赶上了袁枚《随园食单》里的记录：袁枚的忘年世交、官至布政使的刘大观家的月饼，用山东的“飞面”做成酥皮，馅儿里有磨碎的松子仁、核桃仁、瓜子仁，加上一点点冰糖和猪油，吃起来并不是很甜，而是“香松柔腻，迥异寻常”。袁枚的另一位文友，知县张五典家，还会做花边月饼馈赠亲友。“资深吃货”袁枚，干脆用轿子把张家的女厨子接来随园，跟她用飞面、猪油、枣肉，学做菱花形状的月饼。饼皮入口即化，馅料甜而不腻，居然还有汁水。

　　而那年中秋的贾府，颓相已显。中秋前夜，宁国府家宴上，祠堂一带的墙边，居然传来长叹之声。起风后，祠堂还传出槅扇开阖之声，阴森恐怖，破坏了节日气氛，只让人觉得是气数已尽的凶兆。连贾母也感叹人少，不如先前热闹。

　　贾府虽然败落，但中秋的习俗、细节毫不马虎，即使心中伤感，也要强颜欢笑，着实让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