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和友人们去澳门走走玩玩的频率超过香港了。他们总说去那儿吃吃东西,逸乐一下。在澳门,出门买菜的本地阿嬷时常会玩一把老虎机试试当日手气,却不会恋战,这与买菜一样,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犯不着深沉专注动感情。
对于澳门的吃,我一贯兴致勃勃。澳门人向来有好口福和美食天赋,也深知分寸与节制,清心寡欲和穷奢极欲都是犯罪。澳门饮食风格集中了葡萄牙、印度、东南亚、粤港等多国多地特色。名菜马介休是葡萄牙语Bacalhau的音译,即腌过的银鳕鱼,有近千种吃法,也是天主教徒平安夜斋戒食品。香煎马介休咸香滋腻,入口很有快感。而吃过了黄油蟹,顿感水蟹只配用来煮粥。粤港澳一带的蟹分三档,从高到低依次为膏蟹,肉蟹,水蟹。黄油蟹前身是青膏蟹,油膏丰腴,细腻鲜嫩,是蟹中翘楚。
我最初吃到称为手信的零食皆来自澳门。杏仁饼牛轧糖猪油糕和现烤牛肉干鱿鱼条,有古早味,赏味期较短。虾酱是我的大爱。这货闻起来咸腥,还有股烟气,用来做家常菜,比如虾酱炒鸡蛋,虾酱空心菜梗之类,却有点石成金的作用。我在“广兴隆”买过虾酱,那是一爿卖虾膏虾酱的老字号,前店后家,看上去像土地庙。
玛嘉烈蛋挞店的老板娘是个黑胖悍妇,却把蛋调得饱足,凝厚滟涟如熟女心事,皮极为酥脆,焦糖很正。在澳门,从政府官员到平民草根有一本蛋挞经,哪家口味最靓,何时出炉,总要掐着钟点过去,如赴一场老情人的幽会。
豆捞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名词,但“澳门豆捞”更集中于内地,当地人多称此为打边炉,其实就是以海鲜和蔬菜为主的小火锅。
粤港澳人都是汤迷,有一套博大精深的老火汤学。能像他们这般味蕾层次分明、鉴赏鞭辟入里的,天下估计无出其右。他们煲汤,食材搭配恣意汪洋,烹调手法严谨考究,创意十足却有格律可循。常闻他们嘴边挂着“湿热”一词,化解与固本唯靠汤水,于是澳门最独特的味觉景致,不是义顺的双皮奶,不是大利来记的猪扒包,而是氤氲在傍晚城市半空的寻常人家的老火汤。这仿佛是本澳人之间的相认密码,也使得它拥有了深刻的社会人伦意义。
喜欢澳门特有的、渐渐被内地城市规划样板所轻视的“街道生活”,那种不仓促、很自在的小日子保存着在城市大发展进程中被忽视的世俗文化和市民价值。说得通俗些,澳门是个能让大部分普通人安心过日子的地方。没有傲娇的公主病,无需焦虑也从不装,却拥有迅速找到适合自身各个时期发展转型的坐标和思路。这并不容易。城市氛围与气质的养成,练的是功夫,修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