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海知青,抗抗是杭州知青,当年在北大荒下乡时,我们俩并不在同一个农场,但我们的相遇相知是偶然也是必然。
上世纪60年代末,大约是1968年吧,我因为父亲的“走资派”问题,成了“逍遥派”,整天无所事事。一天,父亲回到家,带来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告诉我,这是他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大串联来到上海,希望我能和她成为朋友。我见她瘦瘦的,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扎着那时我们流行的两根麻花辫。她告诉我,她来自杭州,是66届初中,哦,比我小一届。
当知道她来自杭一中时,我马上兴奋起来,因为我从小喜欢看书,父母为我订阅了《儿童时代》《少年文艺》等期刊,经常看到有一个名叫“张抗抗”的杭州一中的少年朋友发表文章,由于名字特别,很快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我虽然喜欢看书,但写作文很烂,常得“3分”(我中学时代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实行5分制),因此对这个“抗抗”有点崇拜。我很兴奋地问她,你认识她吗?她笑笑,说我就是抗抗呀。这下我惊讶了。因为有了好感,尽管那时刚接触,便马上像熟悉的老朋友了。
1969年,我下乡去了黑龙江的长水河农场,抗抗来信告诉我她也来黑龙江了,在鹤立河农场。长水河与鹤立河分属黑河与合江地区,相隔很远,因此书信往来便成了我们联系的纽带。每天在繁重的农活干完之后,收取信件是我们最大的期盼和享受,除了家人来信,我最盼望的是能收到抗抗的信,她的来信往往很长,在信中向我倾诉苦闷和烦恼,也常常交流读书的感想。照现在的话来说,她是我的“闺密”,以至于她当时在农场的种种不顺,我都知道一些。我惊讶于她敢爱敢恨的叛逆个性,也佩服她的顽强毅力。有一段时间,我在农场很郁闷,感到前途渺茫,在那段时间,我和抗抗互相鼓励,写了很多信,遗憾的是,这些信件在我离开黑龙江时,全部付诸一炬。我们还曾引用了雪莱的诗句:当冬天来临之时,春天还会远吗?并互相鼓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小时候学钢琴,喜欢音乐。她爱唱歌,也喜欢音乐。我下乡时把心爱的歌本带到了黑龙江,里面抄录了许多我喜爱的歌曲,如歌剧《白毛女》、《春雷》、《红珊瑚》,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五朵金花》、《刘三姐》等插曲。抗抗常写信来向我要歌谱和歌词。我抄好给她寄去,但这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那时这些旋律大部分是被批判的。
第一次回家探亲,大约是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相约在西子湖畔,抗抗租了两辆自行车,保俶塔、虎跑泉、玉泉、九溪十八涧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在西湖边上,抗抗还请我吃了最有名的西湖醋鱼。在杭州,我俩全然忘记了农场里的种种艰难不快,被眼前的快乐笼罩,似乎真的在“天堂”。
我在农场时,参加了场里的文艺宣传队,当时有一位插队到呼伦贝尔草原的天津知青张勇,为了抢救队里的羊群,被洪水卷走,献出了生命。为了宣传她的事迹,我们宣传队决定排练一个节目,此时我想到了抗抗,写信求援。她二话没说,就把长篇诗朗诵《张勇之歌》赶了出来,我们配上音乐,文艺汇演时,这个配乐诗朗诵还得到了农场的表扬。
大约1975年,抗抗写下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分界线》,那时我已回到上海,抗抗也被文艺出版社借调来沪修改这部小说。遗憾的是,她很忙,我也忙,所以见面机会不多,不过毫无疑问,我是这部小说的最早的读者之一。
现在抗抗已是著名作家,她送了我许多著作,可惜我并没有在写作上有多大的长进,但这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友谊,那是我们的青春岁月,也是被冠上“知青”标记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