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寒,品格一向是独步天下的,倒也未必是横鞭指顾的那种暴烈的寒,却一定是,最蚀骨的那一味。很多年前,在東京的木屋火炉子跟前,以初学而得的蹩脚日文,一字一句读村上春树的《挪威森林》,书中人,一个连一个地,不绝如缕地,轻飘飘,走进人生的绝境去。村上以一贯的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写了一句,有时候,没有体温的温暖,人是会活不下去的。并不撕心裂肺的句子,读来,却寒彻骨,真真像极了江南春寒的料峭品质。
一笔宕完,回来写好物。
早春时节,爱一味枸杞藤,此时此刻,这件东西,最破尘俗,俊美无敌。
枸杞藤,于《神农本草》,已列为上品。早春破土的新笋子,算得清丽雅致,不拘一格,跟枸杞藤比,还是差几个品流。不过是枸杞枝条上摘下的细嫩绿叶,新鲜掐一箩,油盐烈火,快手腾腾炒一碗,清香,细苦,秀丽娟娟,仿佛轻若无物,又仿佛四海天地都融融其中,真真是神仙饮食。
江南一到春浓,夏烦,秋深,冬尽,几乎一路都是甜酸的,惟有早春,有一脉清辉耿耿,适宜吃一点枸杞这样的清野藤叶,写几笔辗转悱恻的红笺小叠,遇一枚才高无匹的男子,然后把自己,炼成瘦立无双的佳人。枸杞藤,是有这样的好,于早春的餐边,一趟一趟地吃过来,如觉了悟一般的醒神。
闺蜜朋姐姐久居巴黎,为了一口新鲜枸杞藤,落了无限心思,查了无数资料,于巴黎家中,于比利牛斯山里,屡败屡战地栽种。心疼姐姐辛劳,找了丘彦明的文字给姐姐看,丘彦明于荷兰家里,种得枸杞藤乱箭四射,蓬勃冒发,不可收拾,看得朋姐姐羡慕煞人。丘彦明的枸杞,是剪了友人的枝条,插栽而得的。朋姐姐是筚路蓝缕,从枸杞子发芽,得苗,抽枝,一步一步开垦而来,自然艰辛波折。好在朋姐姐有福,终于辗转得了栽培已成的蓬蓬勃勃枸杞藤苗,如愿种得了自家的枸杞。而我是,于喧腾的菜市场,遇见老农妇的枸杞藤,总是欣悦,抓一把在手心里,深呼吸。然后,力所能及地,携两三斤回家,枸杞藤又干又净,两三斤东西,已是壮丽一大袋子。
枸杞藤俊逸清贵,吃起来其实简易,清炒相宜,凉拌亦赞,炒鸭蛋合适,调羹汤亦是趁手。最好最好,是拿枸杞藤叶洗净,微微火,慢慢耐心炒干,当作茶叶来饮。临着春寒深沉的长夜之前,清坐黄昏,默默泡一碗,碧青的枸杞叶茶,一边饮,一边想想花边竹底的那些陈年往事,心思是,静得不能再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