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叔侄不同的仕途轨迹
第四次花之寺雅聚,时在道光十六年(1836)三月。由徐宝善邀约,参加者多达十八人。就在这次聚会上,定庵先生“醉赋”词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从词中可以读出,先生的心绪已经坏到了极点。他看到了自己闲居冷曹的命运已成定局。
在龚自珍心中只有绝望,看不到任何希望。也正因此,先生在此次聚会大醉后回到府中“呕血半升”,长期郁结在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化为从胸腔喷涌而出的热血。
也正是在这一年,先生四十五岁,萌发了弃官南返的念头。有诗为证。有一位同年参加会试的浙江同乡冯文江在广西隆州任上获罪被免职。冯文江回到北京,在从北京南返回浙前,来龚自珍宅中向他告别,同时慕先生诗名,向先生索诗,先生为此而作诗一首。其中有句云:“走万里路汔小休,闭门风雨百感瘳。樵青明婳宜菱讴,菱田孰及鸳湖秋?”冯文江将回到浙江嘉兴南湖(鸳鸯湖),过一种打柴采菱躬耕田垄的陶渊明式的悠闲生活。先生对此心生羡慕之情。这样一种心绪,正可看作先生在三年后辞官南返的序曲。
道光十九年(1839),龚自珍四十八岁,在四月二十三日辞官出都前,曾邀集廖鹿柴、吴葆晋、蒋湘南、孔宪彝等,第五次到右安门花之寺观海棠。这是一次为了告别的聚会,也是充溢着离别的伤感以及友人深情氛围的一次聚会。
他们大概没有想到,这一别,等待他们的是与龚自珍天人永隔。龚自珍不仅仅是即将离京,无法预料的是两年后即猝死于丹阳县云阳书院。可以肯定地说,此次龚自珍邀集几位同好聚会,其旨绝不在赏花,而是一次满腹惆怅的叙别。
龚自珍有一个叔叔,叫龚守正,是一个极其平庸的人,但却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他的官场人格与龚自珍的士人风骨正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由此,我们就知道,在一个平庸乃至昏庸的年代,像龚自珍这样的狂傲之人,才气逼人之人,是不可能被重用的。
客观地说,龚守正不算官场“厚黑学”的标本。他只不过处处中规中矩、深谙官场基本的游戏规则罢了。
龚守正(1776—1851),字象曾,号季思,系龚自珍祖父褆身第五子。龚自珍的父亲龚丽正是褆身次子。嘉庆五年(1800)龚守正中举人,两年后又中进士。然后任编修官至礼部尚书。曾任湖北、陕甘、江南乡试考官,两充会试总裁。龚守正在官场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之人。对他的为官之道,很少有史料提及。有一则轶事透露了龚自珍与叔叔的关系:“龚为主事时,其叔方为尚书。一日龚往谒,甫就坐,忽阍人报有小门生求见,其人固新入翰林者。龚(自珍)乃避入耳室中,闻尚书问其人以近作何事,其人以写白摺对。尚书称善,且告之曰:‘凡考差,字迹宜端秀,墨迹宜浓厚,点画宜平正,则考时未有不入彀者。’其人方唯唯听命,龚(自珍)忽鼓掌曰:‘翰林学问,原来如是。’其人惶遽去。尚书大怒诃之,由是废往还礼以自绝。”
从此轶事可看出,龚守正是如何恪守官场规则的。同时也可看出,龚自珍是如何不通人情世故。如果此类带有野史传闻性质的记载不足为凭的话,那么,另有一段有可靠出处的记载表明,龚自珍确实非常看不起这位虽然官场得意但却十分昏聩的叔叔。这样的官场人格类型的人,是无法跟他谈什么正义,谈什么思想,谈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在他的心中唯有往上爬,一切言行都服从于此目的。龚自珍曾讥诮守正曰:“吾叔读五色书学问,红面者,搢绅;黄面者,京报;黑面者,禀帖;白面者,知会;蓝面者,账簿也。”龚自珍在此对龚守正的讥刺够刻薄的,意思是说他没有什么学问,只会根据官员的面色将对方分成不同的层次,然后采取不同的态度对待之。
深谙为官之道的龚守正似乎对他这位侄儿还是非常赏识的,做官归做官,在心中对黑白也还是有基本的分辨尺度的。龚自珍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去世后,龚守正在给这位侄儿写的挽联中称:“石破天惊,一代才名今已矣;河清人寿,百年士论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