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郎是一位报人,准确地说是一位小报报人,在其生前,即享有“小报状元”和“江南第一支笔”的盛誉。
上海是中国“小报”的发源地,自1897年6月第一张小报《游戏报》创刊,到1952年11月《亦报》的停办,前后存续达五十余年。小报一问世,就秉承“记大报所不记,言大报所不言”的宗旨,尽可能远离政治,将视角下移,大量刊登社会新闻,专述市井小事,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将市民百姓的开门七件事一网打尽。小报“自由”、“消闲”的特性,反而让它的销售量远高于一般“板起面孔做文章”的大报,在上海市民的文化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同时,在利润的驱动下,也造成小报从业者良莠不齐,办报格调高低不均的状态。小报的老板和主笔,既有洋场名士、文学作家、编辑记者,也有喜欢舞文弄墨的医生、律师、商人等等。有些小报,注重社会责任,洁身自好,作风正派;而有些则专挖名人隐私,打压同行,宣扬低俗,以拍马舔痔为能事。小报的庸俗浮夸,低级趣味,也成为屡次遭禁的一大原因。
抗战胜利后,上海社会局颁布公告,再次限禁小报。凡沦陷时期的各类报刊一律停刊,同时令沪上欲办刊的报社重作出版登记。
1945年11月17日,一种逢周六出版的小型周刊在上海报摊悄然出现。其十二开本的新颖版式,立刻引起一贯喜新厌旧的上海人的关注,而雅俗共赏的文字风格,一反以往小报的低俗格调,成为阅报者的“抢手货”。
主办这份名叫《海风》周刊的正是海派报人代表唐大郎和龚之方。《海风》的一炮打响,让仿效者蜂拥而起。有的已经发行的期刊,立即改版,仿其方形外观;有的连刊名也一并仿制,如《海涛》《海晶》《海星》《海光》《海声》等等。人们很快将这一类形制的期刊称为“方形周刊”,又因其在上海发源并主要在沪出版,故又称“海派方形周刊”。
其实,《海风》的特色,受到过夏衍等人的影响。夏衍当时在《世界晨报》上开辟“蚯蚓眼”栏目,所发文章都针砭时弊,且短小精悍,妙语警句传诵一时。
唐大郎天天读“蚯蚓眼”,击节称赏了几个月,表示“这些文章,都是加重小型报本身分量,及提高小型报水准最好的材料,好在它是短小,所以合符小型报的风格。”《海风》走的正是“蚯蚓眼”式的道路,它标榜的“说真话,敢批评,针对社会现状,为老百姓作喉舌”的办刊特色,受到老百姓热捧,读者群迅速扩大到大江南北。但随着《海风》的畅销,跟风而起的“方型周刊”鱼龙混杂,很多甚至以色情庸俗作卖点,故很快遭到当局“一窝端”的查禁。这种“一扫帚打杀十八只蟑螂”的野蛮做法让《海风》无端受累,唐大郎悲愤控诉:“我是方形周报的发行人之一,因为没有造过谣,也没有用色情来戕害过读者,向来无愧于心……遗憾是力争上游的结果,遭受到一网打尽的取缔,早知如此,我们也会色情,也会造谣,在当时乐得昧一昧良心,多销几本,纵然发不了财,至少不至于赔出肉里钱来。”
唐大郎原名云旌,高唐、云裳、刘郎等都是他的笔名,其中以“大郎”最为人所熟记。他十余岁时即给小报投稿,二十岁出头就成为职业报人,其为人潇洒,文风独特,落笔如珍珠撒地,尤其诗才独步,所作的打油诗、竹枝诗,取材灵活时鲜,用词泼辣诙谐,却严守旧体诗格律,诗尾注语尤其出色,其《高唐散记》《定依阁随笔》和《唐诗三百首》等都是当年的名牌专栏,很受读者欢喜,以致“看了大郎再睡觉”成为当时的一句流行语。他擅写短文,每篇文字几乎都在千字以内,但撰文勤奋,一生诗文至少在三百万字以上。
新中国成立初期,唐大郎被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夏衍安排到《亦报》,负责编排这“过渡时期的海派小报”,以后又加盟《新民晚报》,负责副刊,这也许是作为报人的唐大郎的一个最合适去处了。晚年大郎在香港《大公报》刊出诗词专栏,数量有几百首之多,深受海内外读者欢迎,周恩来生前曾两次对夏衍提起过:唐大郎在香港发表的组诗“是有良心有才华的爱国主义诗篇”。大郎1980年病逝时,夏衍对他有这样的评语:“他的一生,是一个勤奋劳动的正直爱国的知识分子的一生。”可谓盖棺论定。
期望日后能看到这样一位爱国知识分子诗文的整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