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星期天夜光杯/国学论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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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上说东坡
胡中柱
■ 苏东坡像
  ◆胡中柱

  石钟山山上亭阁翼然,回廊相接,庭院穿插,曲径通幽,可谓美不胜收。天然景致更是引人入胜:山前长江的茫茫迷雾和滔滔江水衬托的山体轮廓显得嶙峋傲岸。若驾一叶扁舟遨游,但见江岩壁立,没入水中的岩石被水波浪涛拍打得玲珑剔透。江水深深渗入,一行行幽邃曲折的穴缝,仿佛里面还有一个神秘的世界。如登临绝顶,极目远眺,但见长江浩浩荡荡。如天而来,一泻千里,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历代著名文学大师,如陶渊明、谢灵运、颜真卿、白居易、陆游、文天祥、杨士奇、王阳明等人均慕名而至,留下了许多诗文题记。但最重要的无疑是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夜乘小船,探访石钟而泊于绝壁之下,写下的那千古名篇《石钟山记》。

  此文写作,正值元丰七年,是苏轼先生在湖北黄州耽了六年,转任汝州,途经江西湖口时所作。黄州六年,是苏轼一生中,最为困苦的时期。他去黄州是因被几个无耻文人罗织罪名,构成了所谓“乌台诗案”,差一点成了宋代第一个被杀的士大夫。幸亏上至皇太后的营救,下到杭州父老的解厄道场的祷告,加上宋神宗还不算昏庸,最终被“发配”到黄州当了个团练副使。但不得签署公文,不得擅自离开安置所,等于变相流放。这段日子,他自己形容为“我谪黄州四五年,孤舟出没风波里。故人不复通音讯,疾病饥饿疑死矣。”不过,在中国,从来只有仕途坎坷,遭遇不偶,才写得出真正传世的好文章。杜甫早就用一句极为精练的诗句来概括这种现象,称为“文章憎命达”。于是,失意于官场的诗人投身于大自然,在大自然当中得到了心灵的宁静,进入了禅宗认为是“本心清净”的超脱境界:他在人格和诗文艺术上都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升华。《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诞生了。黄州给不幸的诗人带来了慰藉,而诗人则大大的提高了黄州的文化品位。

  在黄州的苏东坡是真正地成熟了。从此,他既坚持积极入世,刚正不阿、恪守信念的传统人格理想;又保持了诗化人生、超越世俗、潇洒不羁的精神追求,并进而将两者融为一体。他的方外好友、诗僧参蓼子是这样对他形容的:“峨冠正笏立谈丛,凛凛群惊国士风。却戴葛巾从杖履,直将和气接儿童。”可以说,黄州之后的苏轼先生,从此开拓出一种新的生命形态和生活方式。他巧妙地解决了进取与隐退、入世与出世、社会与个人那一类历来在士大夫心灵上相互纠结缠绕的矛盾。无论被贬到何处,都可以淡然处之,随遇而安。这一切,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苏东坡为后代文人提供了一种在类似的社会条件下的生存典范。进而成为了一种审美理想。

  这样,此时的苏东坡,来到了石钟山,留下了《石钟山记》。

  这是一篇论说为主而兼具描叙之长的游记,围绕着山名的由来,介绍郦道元和李渤的看法,点出对两人说法的怀疑。从而引起夜游石钟山,探知究竟的一段文字。他根据自己的亲身见闻,纠正和补充了两位前人的观点。在此基础上,得出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会产生错误结论的观点。与此同时,对浅尝辄止,蜻蜓点水式的调查研究,轻率下结论的主观臆断的做法,是“叹其简,笑其陋”。文章思路清晰,结构严谨,说理透彻,文笔流畅。把记游和说理结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是夜探石钟山一段,语言峭洁,境界幽森,极富艺术感染力。读后不但能从中得到美感,还能得到人生哲理的启示,引发许多联想。也许,后者更为重要。

  如晚清学者俞樾认为,石钟山的命名“当以形论,不当以声论。东坡当时犹过其门,而未入室也”。(见《春在堂随笔》卷七)尽管这种说法可能更加合理,但却未能更深入探知苏轼先生的内心。苏轼一生,用最受他宠爱的侍妾朝云的话说,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这“不合时宜”实在是东坡先生性格中最可贵的东西。即决不趋炎附势,保持独立思考,坚持自主人格的生活态度。(其实也是每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应有的品格)。故此文不愿人云亦云,强调对任何事物每作出正确判断,必须深入调查研究,以实地了解亲见亲闻为依据的观点,比之一个的考据要重要得多。

  何况,苏公对“事不目见耳闻”,便武断地下结论这种做法的不满,进而认为“士大夫不肯以身犯险,而河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的状况,是否隐隐约约地透露他对“乌台诗案”的愤懑之情?当然,这种愤懑之情,在成熟了之后的苏轼而言,已是表达得不疾不徐。是海洋深处的潜流,而非水面上的浪花喧豗。成熟,不是被习俗磨去棱角,不是世故,而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见余秋雨《山居笔记·苏东坡突围》)。《石钟山记》应作如是观。

  湖口石钟山因此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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