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民族魂”大旗

　　“丧事的经费，救国会承担!”三句话不离本行，章乃器对沈钧儒说。“我们的经费本来就紧，如何筹措?”王造时颇有些担心。

　　“经费的事，能够解决。”章乃器很自信。

　　救国会领袖们一致认为：鲁迅先生的葬礼以上海文化界救国联合会名义主办，接受胡愈之建议通过葬礼发动一次民众示威，把抗日救国运动推向高潮。

　　鲁迅葬礼由救国会主办的消息传到瓦窑堡，中共中央及中华苏维埃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上海文化界救国会转交了给许广平的唁电：“鲁迅先生在无论如何艰苦的环境中，永远与人民大众一起与人民的敌人作战，他永远站在前进的一边，永远站在革命的一边。他唤起了无数的人们走上革命的大道，他扶助着青年们使他们成为像他一样的革命战士，他在中国革命运动中，立下了超人一等的功绩。”

　　如何把丧事变成一场群众救亡运动，救国会的领导们心里没有谱，但是他们有丰富的经验，经验使他们自信。他们拟出初步方案，鲁迅遗体安放在万国殡仪馆，民众瞻仰遗容三天，各救国会和民众送的挽联在出葬时作为仪仗，安葬时起灵、下葬由各界人士包括国外友人抬棺。甚至连悼歌他们也考虑到了，可惜谱曲是来不及了，参加葬礼的民众也来不及练唱，因此准备采用《打回老家去》的曲调重填新词作为悼歌。

　　鲁迅晚年的战友胡风主张以一个伟大革命作家的身份安排鲁迅的葬礼，政治影响会更大更好。他认为，让救国会的领导们出面，不一定收到良好的效果，他们在民众中的威望还不高。

　　各界救国会理事会邀请胡风等一些与鲁迅关系密切的作家举行会议，会上沈钧儒介绍了鲁迅葬礼的活动方案，征询意见。当说到抬灵柩时，胡风激动地亮出自己的观点：“先生的棺椁应该由文艺界来抬，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先生具有国际主义者的风范，不是民族主义者，他生前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

　　章乃器站起身慷慨陈词：“鲁迅先生不仅是一个伟大的文豪，他超越了任何界别，说出了被压迫大众所要说的话，指点了大众应该走的路。他属于世界被压迫大众，更属于中华民族。失去了他的民族性，国际主义不过是空谈而已。在国难当头的今天，先生精神应该归结为民族求存。”

　　四周一片掌声，胡风噌地站起身，欲继续与章乃器争辩，他敢于直抒自己的心臆，对什么问题总想辩个究竟。沈钧儒微笑地提出了折衷的方法：“起灵时文艺界抬棺椁，到公墓安葬时由各界人士来抬。”

　　最后问题集中到鲁迅棺木上将覆盖怎样的旗帜。国民党大员死后，用一面青天白日旗覆盖棺材以示国葬。鲁迅棺椁上用国民党旗帜显然不合适，空白的旗帜失去了覆盖的意义，旗帜上写一些什么呢？一时困扰了人们。

　　胡子婴沉思起来，先生一生为国家和民族而战斗，无愧中华民族杰出的代表，民族的精神在他身上得到全面的体现。“民族魂!”她旁若无人地喊出了这三个字。

　　沈钧儒操着一口吴语，缓慢地说：“好。周先生得不到什么国葬，但可举行一个民族的葬礼，他地下有灵会高兴的。”

　　纸、砚、笔是现成的，沈钧儒伏案而书，写下“民族魂”三个酣墨淋漓的大字。

　　一面白缎作底、黑丝绒做成的“民族魂”大旗诞生了。当今天的人们站在复制的旗帜下仰视它时，心中依然会激起荡气回肠的波澜。建国后，鲁迅墓从万国公墓迁入虹口公园，墓工们打开墓穴时，白缎“民族魂”的大旗随着岁月的消逝，腐烂化成碎片。岁月何止磨损人们的记忆，万物皆在老化之列，不死的唯有坚强不息的精神，代代相传，浸润在民族的血液中，无法抹去。

　　鲁迅的遗体安卧在万国殡仪馆的大厅里，由内山完造找来日本医药人员给遗体注射了防腐剂。遗体经过精心化妆，似乎显得年轻了许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且有光泽，头下搁一只白色枕头，脸色安详，好像睡着的样子。遗体换上了长袍马褂，这一装束似乎不一定符合死者生前对服饰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