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二战期间遗落到偏僻的皖南山区；沉睡多年后，机缘巧合，等来了唤醒它的人，重新一展身手，救死扶伤……

　　小镇医院助母婴

　　学医的最精华部分就在最后一年的临床实习。医本科第五年的学习都安排在教学医院，在临床老师的带领指导下，通过内外妇儿等科室的轮转实习，我们的医学生经过实习生阶段一步一步地成熟，慢慢地成为一位最初级的临床医生。

　　1964年我的临床实习从上海纺织第二医院的高阳路产院开始。当时的高阳路产院有400多张床位，专门为纺织女工分娩服务。带教我的产科老师虽然很年轻，但是经验十分丰富，特别擅长使用产钳来解决一些难产病例。经过她多次的耐心指导，我不但掌握了使用产钳的指征和实施时机，而且还逐步学会产钳助产术各个步骤的操作细节和注意要点。结束妇产科实习前，带教老师还破例允许我单独完成了五例产钳助产术，都取得母婴平安的完美效果。为此我很得意。我并没有想到，产钳助产术竟然会日后在缺医少药的农村里起到解决难产、救助母婴的作用。

　　两年后我下放到农村。那是在安徽皖南山区泾县的一个小镇。小镇医院只有七八个房间，六七位医生护士，加上药房和挂号收费的财务后勤，一共十三四位工作人员，要为周围五六个公社数万农户服务。当时交通非常不方便，山区道路只能勉强让拖拉机通行，大部分的山区小路只能使用门板或者将竹床反转改成担架来抬送孕妇和病人。

　　作为外科医生，我在小镇医院除了处理跌打外伤、伤口包扎、脱臼复位和骨折固定外，也做一些诸如急性阑尾炎、肠梗阻、疝气之类的小手术。妇产科疾病不是我的服务范围，小镇医院的助产士直接由县妇婴保健院下派。这些助产士完全能胜任通常的顺产分娩和母婴护理。对付一般的难产，她们有时也会使用胎头吸引器来解决。然而一旦遇到真正的难产，她们往往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此时只要能找到我，就会请我帮忙，期望我能够采用剖腹产手术来解决问题。就是这样，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我在这个条件简陋的小镇医院完成了近10例剖腹产手术，都是母婴平安，给难产家庭带来欢乐和幸福。

　　好事传千里，周围几十里的难产孕妇都抬送到小镇医院。病人多了，工作压力也大，剖腹产的适应证和禁忌证使我经常处于两难的困境。剖腹产可以很现实地解决难产的问题，但是剖腹产手术后给长期生活在缺医少药的农村产妇带来的各种伤害难以避免，甚至可能会危及她们的生命安全。因此我想到了产钳助产术，然而助产士告诉我，就是在县城医院也很少使用产钳助产，小镇医院肯定没有产钳这种医疗器械，所以，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让人惊讶的完美

　　一天下午，山里抬来了一个产妇。两天前破水，十分虚弱，宫缩无力，会阴部检查可以看到胎头。这种情况稍微加点外力，胎儿就能经过阴道正常分娩。此时我又想到了产钳。我正向医院医生和护士讲解产钳助产手术时，在旁边听着的帐房曹先生突然问我，产钳是什么样的器械？

　　为医院管理帐目和库房的曹先生50多岁，平时很少与我交往。他既然问了我，我就比较详细地向他介绍：产钳是一把不锈钢制作的大钳子，与火钳很相似，火钳的左右两片是直的，片之间有固定的节点相连，可以很方便地打开和闭合，但左右两片是不能分开的；产钳的左右两片是弯曲的，每片的后部是手握柄，前面比较宽大还留有椭圆形的大孔，两片可以完全分开，但在中部偏后的部位都有一个卡口，可以使左右两片方便地卡合后连接成一体……

　　听着听着曹老先生突然离开了我。我正在发愣，只见他直奔医院后面一间很少有人进去的旧库房，翻弄了一阵，拿出一件用旧布包裹的东西。老先生用双手抖掉布包表面积灰，打开布包后激动地问我，这是不是产钳？

　　透过陈旧破烂的包布，我惊讶地发现，这里面确实是一把产钳，而且是一把真正的不锈钢产钳！我捧起这把产钳，先掂掂它的重量；不但不重，而且十分轻巧，拿在手上的感觉非常舒服。这把产钳采用了高品质的不锈钢材料制作，多年存放在既潮湿又肮脏的环境，表面却没有任何锈斑和受腐蚀的现象，轻轻擦洗后仍然发出炫耀的金属光芒。我不禁仔细打量起来。从上下到左右、从前到后、从外到内，线条、弯曲弧度，包括左右两片前部的椭圆形大孔，都充分考虑到操作时对母婴双方的安全和保护，与我以前所见到的产钳相比，这是一把设计完美、用料讲究、制作精良、卡口灵活的高级产钳！当时心里的感受，后来我常说是：如同孙悟空进入东海龙王宫，第一次见到金箍棒一样，兴奋和激动！

　　一个新生命诞生

　　经过认真清洗和严格消毒，我开始第一次使用这把产钳。如同以前一样，在小镇医院麻醉由我最信任的医生，也就是我的太太来执行，采用最简单有效的经鼻乙醚点滴麻醉，只要求达到能够使产妇无疼痛感觉同时全身放松效果的最浅麻醉。

　　我洗手后戴上橡皮手套，检查情况后，用左手轻轻放入产道右边，在左手的引导下，用右手将右片产钳慢慢地插入产妇产道右侧与胎头之间的缝隙，深度达到胎儿的右耳朵正好落入右片产钳前部的椭圆形孔内。放好右片产钳后，再用右手按同样的步骤操作左片产钳。右下左上的两片产钳都放好后，轻轻地将两片产钳卡口合拢。再次检查确定产钳放置的位置正确、不会对产妇的产道和胎儿的头部产生任何损伤后，我慢慢地站立起来，双手捧住已经妥当合拢成一体的左右两片产钳的柄部，轻巧地向上向外用力，借用产钳的弯曲弧度慢慢地就将胎头顺势牵引而出。胎头分娩出来后，胎儿的其他部位也很快就出来了。此时麻醉医生停止点滴乙醚，产妇很快就从麻醉状态下复苏清醒，接着处理脐带和胎盘。用消毒剪刀剪断脐带后，随着胎儿的啼哭，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在我熟练技巧的操作下，这把放置在小镇医院库房不知有多少年的产钳，终于又发挥了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作用。

　　英文字母释疑惑

　　我的脑海中，始终在琢磨：这把如此完美的产钳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下落到安徽皖南山区泾县的小镇医院里来的呢？我曾多次向曹老先生请教，老先生也诚恳地告诉我，他确实不知道这把产钳的来源。十多年前，他从其他单位调入到这家小镇医院，负责分管理医院库房时就有这把产钳了，早前年年盘点医院财物时也都有这把产钳的记录。后来由于一直没有人拿出来使用，时间久了，都认为这件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就连每年的盘点也不记录这把产钳了。现在有机会拿出来使用，并且在处理难产上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他也感到由衷地高兴。

　　有一天我在空闲时，十分好奇地又一次将这把产钳拿出来欣赏。忽然在左右两片产钳柄部的内侧面卡扣口的下方，发现了四个英文字母，分别为USN L和USN R。见到这些标志，我恍然大悟：L和R代表产钳的左右二片，USN则是美国海军（United States Navy）的英文缩写。原来这把产钳是来源自美国海军的军需用品！难怪它有如此完美的设计、如此精良的制作、采用如此高质量的材料。这把产钳，或许是在二战期间作为战略物资，从美国运输到中国或者东南亚的某个国家，一步又一步不知道通过什么人什么渠道，最后又在什么时间遗落到这皖南山区的小镇医院。当然，这只能是一个推测了，即使真是这样，过程的细节恐怕也无人知晓了。

　　我将这把产钳称为USN产钳。在小镇医院四年多的时间内，我在简陋的小手术室内，用这把USN产钳处理过将近20多例的难产，同时也做过不少剖腹产手术，都是母婴平安，没有出现过任何医疗事故。

　　如今，那些经我处理过平安出生的婴儿，他们应该都是50岁左右了。我自己也是已经拿到老年卡的老人了，回忆往事时总忘不了这把产钳。不知道我上调回城后小镇医院的助产士是否还会按照我教的方法使用这把精美的产钳？有时我会后悔没有将这把产钳随身带出作为纪念，但当时我只是想到，在缺医少药的农村山区，更需要这把产钳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现在我残存的希望是，有机会再回到皖南山区的小镇医院，寻找到这把产钳，再次仔细观察、慢慢品赏这把颇有经历的产钳，跟它一起，回到过去，回到我们的生命曾经热情燃烧的岁月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