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南下学艺
要维持七口之家的开销决非易事,老人家必须精打细算:虽然三官阿叔是殷实之家,但他毕竟没有正当职业,而且烟瘾难改,还要拖儿携妻,倘不省吃俭用,纵有万贯家财也要坐吃山空。少年蒋根生正当发育阶段,胃口特别好。早上起来,爷叔婶婶尚在睡觉,他得先吃早饭赶去上学。此时好婆总要坐在桌边看他吃,嘴里还要说好话:“根生,你是大房孙子,将来分家当总要多分一点格。”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盯住碗里,生怕孙子多吃了几块洋山芋,待儿子媳妇起来吃早饭没了下饭菜。
根生发育很好,长得很快,四方脸,额头开阔,脸架子像父亲,鼻子较大,好似俄罗斯人;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因为酷爱踢球,常常累得筋疲力尽,早上起不来。蒋仲英脾气较好,从不斥责儿子,他说话婉转,自有一套教育儿子的办法。他轻轻地走到儿子床边,叫醒儿子说:“你就是到马路上拾皮夹子也要起来得早格,起得晚末,皮夹子也要被别人拾走格。你读书就是学本事,有了本事就会赚钞票。”
1934年是蒋家经济上最困难的一年!是年,11岁的妹妹蒋玉芳辍学,便拜师尹仲秋学苏滩(南词),此后,跟随师傅去大新游乐场、“小世界”、“新世界”坐唱演出。
蒋根生万竹小学毕业后,父亲已无力供他上中学了。家境每况愈下,妹妹小小年纪去学苏滩了,他当哥哥的怎么能游手好闲,在家里吃闲饭呢?所以也很想谋一个职业。其时海关、银行、巡捕行都是小青年向往的职业。根生住在五马路,地处法租界,八仙桥青年会楼下开了一家金城银行,有个亲戚认识银行的经理,就托他介绍。回话说,可以去当银行练习生,月薪15元大洋,但要两万元保证金。这不啻对蒋仲英当头棒喝!当时一担大米只有5元,石库门一间房的租金才十几元;两万元大洋光利息每月就要支付140元,如何能承受得起,只得作罢。
根生辍学两年多,无所事事,不是与小朋友去体育场踢足球,就是逛逛马路,看看小人书。蒋月泉后来曾对儿子说,他对外称自己读过民立中学,那是囿于面子,是说假话,为了寻工作方便;其实从1931年到1933年,他闲居在家。继母成凤英一度也想拜师傅学苏滩,以求生路,可惜她不是这块料,她没学会,倒是让跟着去听的女孩蒋玉芳学会,吃上了这碗饭。
经济上的拮据,人的情绪就烦躁起来,家人之间就容易发生口角。终于有一天,为了一桩小事,根生与比他大六岁的继母顶撞起来;无意中说了一句脏话,恰被父亲听见,他大为光火,走上前对儿子说:“侬(你)讲啥?拖侬出去,叫人评评理看!”这一来,年轻气盛的儿子受不了:“好,我走,我走!今后我再也勿踏进这个门槛了,哪一只脚踏进来就斩掉哪一只脚。”说完掉头就走,他跑到姑妈家中住了几个月。
这时,姑妈家中的情况也不好。姑夫原先在电车公司做事,恰逢30年代初经济大萧条,被辞,歇业在家。不久,有一个亲眷要去厦门开盒子作坊;因为他认识的一个朋友是华侨,做银盾生意,在那里开了一个银盾作坊,两个作坊可以配起套来做,这样肥水不落他人家,双方都有钱赚。于是,去银盾作坊当工头的姑夫,便带根生一同前往厦门。
旧时,结婚生子、做寿喜庆、开业大吉,时人赠送银瓶、银屏、银杯十分流行;这些礼品用铜料在模子里先压成毛坯,刻上龙凤麒麟等吉祥图案,或根据买主的要求打成诸如“妙手回春”“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等铜坯字样,通过电解镀上银,再打磨抛光,装进特制的镜框,用礼盒包装好,然后卖予顾客送人。银盾作坊就是专做这类礼品。根生开始就学做银盾活计。作坊里放着几只内里胶上柏油的大木桶,里面注满按比例配成的化料溶液,木桶上方支着一副铜架子,银盾毛坯先要用刷子刷得干干净净,然后一只只用钩子挂上铜架,浸泡在溶液中镀银。到了一定辰光,根生要戴着手套把一只只浸泡在溶液里已镀上银的毛坯捞上来,接着再一遍遍刷干净。尽管戴着手套,一不小心药水还是会沾上手指,几个月下来,根生的手指都烂了。他实在受不了,就写信把情况告诉父亲,不久,父亲乘船赶到厦门,把他接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