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外滩,是游客观光佳选,是市民纳凉之地,曾经,也是恋人相会私语的领域——那千余米的临江长堤。长堤有个很浪漫的名称,曰“情人墙”。说来惭愧,这个美称,我最初知晓,得自央视前辈主播签名的一本“随想”书;自己生于斯长于斯,而且以前就住在外滩附近,竟昧然不知“情人墙”!然而,对此美称我丝毫不觉“与有荣焉”,相反是很不以为然,因为它以玫瑰色掩蔽了如许的无奈和苦涩。后来又得知,“情人墙”甚至名播大洋彼岸。
下面我要讲述的,是发生在那道长堤的一幕往事。
时在1976年,是8月的一个夜晚吧。傍晚前得到通知:今晚有重要活动。我们住单位宿舍的十几个小青年,在“召之即来”之列。夜幕降临,我们被告知,活动目的地是外滩,因为那里有人借“谈情说爱”,搞得乌烟瘴气,所以我们这个特别行动队要去管一管(大致意思如此)。
然后,分发给每个人一顶藤制安全帽,一根圆形长木棍,然后出发。单位离外滩不远,走十来分钟就到了。然后分头“行动”,我跟小俞、小余分为一档。
这时长堤由北而南,已是人墙逶迤,他们大多数成双成对,想必都是情侣。不过那时不叫“情侣”,上海人发明了“敲(kao)定”一词,指称已确定恋爱关系的年轻男女。眼前的一对对“敲定”并排而立,彼此略有寸距,既不紧挨着,又尽量节省空间。他们面对着黑暗中灯火闪烁的对岸,江风习习,私语窃窃,对背后出现的“行动队”浑然不觉。
“行动队”岂能无行动?于是有人出手了——“敲定”中有搭肩的,搂腰的,或头靠近一点的,便走上前去,拍拍人家肩胛,严肃地:“注意一点!”……要是这种行动出现在后来的日子,很可能遭翻白眼:“神经病!”甚至惊叫:“花痴呀!”但当时“敲定”们看到戴藤帽的,除了“注意”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三个在一边看着,终于没勇气“行动”,因为觉得“蛮戆咯”(挺傻的)。那就走走吧——于是,头顶藤帽,胁挟长棍,作巡视状。走了一个来回,觉得这样“也蛮戆咯”,我们便找个僻静处,把藤帽扣在地上,屁股坐在上面,嘎起了三胡。
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声响,我们忙拾起棍帽,循声而去,只见一位队友正跟人争着什么;队友指责那年轻女子“穿睏裤(睡裤)出来”,意思是这有点不正经,那女子弱弱地反问:“穿睏裤有啥不可以吗?”……周围的人平静地旁观,没有显出帮哪一方(平心而论,那时“敲定”们穿得还不算“出格”,没有超短裙,更没有如今流行的热裤)。僵持了一会儿,女子和同来的男子悻悻离去,那队友似乎也有点悻悻然……
海关大楼响起钟声,不早了,该“凯旋”了。我和小俞、小余走在后面,拖着木棍,有一种“铩羽而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