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无论干什么,年轻总是好的。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有勇气,“未来属于年轻人”,一句话里全有了。
怪不得坊间有“吃青春饭”的说法。不过这说法倒也点出了某些行当的局限性。如竞技体育,是个最在意“青春”的行当。一位健将,20岁登顶,即使独占鳌头10年,30岁也得退出江湖了。七获温网桂冠的桑普拉斯、八夺温网金杯的费德勒,30岁后还在拼搏,被人赞为“奇才老将”。可见,当无数同龄人还在享受青春余味时,体坛已不知有多少名将,无奈退出沙场。
为“青春饭”苦恼的还有个行当:影视演艺业。因拍摄技术先进,脸部皱纹斑点可无限放大,“嫩相”于今显得更加可贵。虽说皱纹是岁月的涟漪,是人生大书不可或缺的插页,但有些年轻演员把它视为“可怕障碍”,除皱纹已成为心腹大事。一些热心于“青春永驻”术的明星,说如果术后能“年轻”10岁,则不吝付出百万巨款;若能“年轻”20岁,则风险在前也毫不却步。
三百六十行,看来只有少数行当对年龄不那么敏感。写作应该是其中之一。
少年读书,老师就鼓励写作。那时的课堂作文,你就是叠床架屋、堆砌辞藻,老师也还表扬你“有所追求”;青春为文,笔下更是洋洋洒洒毫无节制,不同意见更是听不得半点。及至年齿渐长,略知内省,才晓得天下之大,自己不过是井蛙而已。只有到这时候,才知“领异标新”很难,“删繁就简”更难;才懂鲁迅先生说的,“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是何等要紧;才知“宁可将可作小说的材料缩成速写,绝不将速写材料拉成小说”,是如何一针见血;才知做文章,意气不能太盛,用词不能太滥,调门更不能太高。
健将暮年,若拿出当年录像,定会感叹自己年轻时,动作是多么潇洒;演员翻看旧片录影,也定会惊异自己当年,形象有多丰润帅气。大概只有作家,当他重读当年旧作时,会感到惭愧,感到气短,会两腋出汗,会坐立不安,更有的,跌足长叹,竟至作出“付之一炬”的抉择。
所谓“悔其少作”,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作家,特别是上了年纪,对读者、对自己有点责任感的,大多会有这样的心相。
作家岁数大起来,写的东西反而会少下去,倒不是写不动了,而是眼界高了,“不看到一点就写”;文字反而朴素了,只为懂了“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反复修改也不嫌其烦了,只为有了定力,晓得文章千古事,一定要“搁他几天,删去若干”,于心才安。“庾信文章老更成”,信有其事。
没有“悔其少作”,哪来“庾信文章”。当作家的,倒是可以相信,构成一生年轮的,不是岁数,而是经得起推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