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的时候，瘦骨嶙峋的老父已经昏昏然睡去，大姐悄声对我说，刚才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絮叨着什么，听语气好像是在念叨着你……这不累了，又睡过去了……

　　老父已是耄耋老人了。几年前的某一天，一向神志蛮清爽的老爹突然成了“老糊涂”，六个孩子常常搞不清爽，我们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后来医生确诊其患了阿尔兹海默症。以后的日子里，老父在小区内散步却忘了回家的路，都是熟悉他的热心人送他回来的。为了防止老人再次走失，我们雇了个住家保姆，24小时对老父实施“看死盯牢”。老父虽然清爽的辰光一天比一天少，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几个孩子的出生年月他却记得煞煞清，哪个孩子的生日快到了他都会不停地“广播”。我因为住在市郊，离老父的家比较远，平常单位里事体又较多，所以很少去看望老父，而大姐住得离老父不远，为此我经常将钱通过微信转账给大姐代为探望。每每这时，老父总会沉下那张瘦削的脸，嘴巴里不晓得在嘀咕什么。这时，大姐像哄小囡似的对老父说，伊讲过了，节假日里一定会来看侬……老父听罢只顾嘿嘿地傻笑。

　　有一次我办事路过老父的家，顺便去看他。那天老父正在阳光下打瞌睡，见他最小的儿子突然造访，混浊的眸子里顿时泛起一抹亮光，他颤颤巍巍地从那张坐了二十几年的藤椅上站起来，口齿异常清晰地对我讲，小赤佬侬哪能来了，快坐快坐！

　　相聚总是短暂的，又到了分手的时候，老父却攥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放，嘴里还不停地问我啥辰光再来……我对老父说，很快就会再来看你的，到辰光我带两瓶“女儿红”给你吃。老父似信非信，他固执地要我把说的话写在纸片上。拗不过老父，我当着保姆和大姐的面写下了劳动节再来的承诺……老父攥着那张纸片，嘴里自言自语道，写在纸上的东西赖也赖不掉，并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放在抽屉那个专属的小铁盒里，他说，这纸片千万不能丢……

　　“五一”前夕，大姐打来电话，问我回不回去。我对大姐说，劳动节单位有事恐怕不能来了……大姐又来电话：老父让你写在纸上，承诺下次什么时候来看他。我对大姐说：你帮我写一下，国庆节肯定来看他！可是，国庆节我去北京公干，那个承诺又泡汤了……

　　老父在医院里躺了十多天，终于驾鹤西去。那天，我们兄妹几个在整理老父遗物的时候，那个有些年头的铁盒子由大姐交到我手上，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七张小纸片，那是我这几年对老父许下的回家看他的承诺书，如今却已成无法兑现的白条……

　　我把小铁盒紧紧地贴在胸前，泪水早已模糊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