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想吃荔枝不易。白居易为画工绘荔枝图写《荔枝图序》,读文如眼前展开画卷,不愧是大咖!山河万物,多佐以诗文宣传。丘濬的《咏荔枝》,“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一种天然好滋味,可怜生处是天涯。”荔枝的美好在民间。
散文家杨朔,现在已少有人提起。我在北京生活时,有次去潘家园闲逛,翻旧书发现杨朔的手稿,竖行的蝇头小楷,可惜不是《荔枝蜜》那篇。一叠手稿大约一指来厚,要价一万块,犹豫再三。初读杨朔的《荔枝蜜》,行文让我想到“苏绣”,不愧为四大名绣之首——针脚之绵密,一花一叶,配色讲究到丝毫不差。以写诗的功夫,锤炼文字以作散文,当代散文大家中,杨朔首当其一。杨式散文之好,在于其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先把笔荡开,慢慢迂回,最终圆满。《荔枝蜜》里刻意安排了一个细节,写他去温泉时天已黑尽,从窗里往外望,一座一座小山!第二天白天再看,哈!夜里看到的小山,原来是荔枝树!我对杨先生心存敬畏,生活在那样一个年代,能写出这样美好的文字。评论一个作家的作品,不能把与之生活的时代一截为二。
我父亲喜欢画画,最崇拜白石老人,觉得是中国画界一大奇迹。“真正由民间出道而登上画坛顶峰,”父亲啧啧不已,“年近九十时画虾,简直炉火纯青!”老爷子作画,早已脱离单纯的技巧,父亲常常临摹,一遍一遍。“不觉得烦?”父亲马上呵斥,“你永远到达不了的境界!”
白石老人喜欢画荔枝。有次电视里演一部关于先生的纪录片。他在那里写字,笔锋居然呈九十度角,右手横握,慢慢在那里拉线条,一笔一画,父亲瞥我一眼说,“想都想不到,简直模仿不来!”浓墨画枝干,焦墨勾叶,不急不缓,淡胭脂打底,浓胭脂加点。我不懂国画,说不出怎么个好,但觉得眼睛一亮。
多年前,上海美术馆展出白石先生的画作,父亲与我同去。在老先生花鸟手卷的展柜前流连忘返。闭馆前返回,再看一遍。真精彩!画下落款“白石老人一挥”。我问父亲,“一挥而就?”答,“题款都慎之又慎!有一回,画已画好,只差题款,老人比比画画半天,拿尺子量,何必如此?但等老人落款再看,眼前一亮,恰到好处。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题款位置,整幅画增色不少!”眼前这幅荔枝图,半个多世纪过去,像是刚刚着色?还没干透!“墨与色通通透着亮,没有丁点儿吴昌硕的灰暗!”父亲频频赞叹,“敢用赭石做衬,一大串荔枝,点缀一两颗以淡墨与赭石画的荔枝,啧啧啧,瞧瞧那胭脂,多好看!”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的地位一下被举至空前高度,珍贵到要用驿站的快马加急传送,从岭南一路昼夜不歇,送到长安要累坏多少匹马?即使送到,估计也已坏了大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