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山深水港有两座观景台。小洋山上那一座，有些年头了。16年前我登上远眺时，工程还刚开始，眼前一片大海，背后则全是荒山；打桩机声响在远处，犹如沉沉滚雷；近处，只有这小野菊悄悄开放，全无风骚，却别有一番情致。

　　后来我到深水港挂职，在岛上住了8年。每天锻炼，就是下班后长跑。我把小洋山观景台当作折返点。傍晚时跑上观景台，远望千舟竞发、吹沙成陆，南边大海渐成港区广场；而山北的东海大桥工地，竟日轰鸣、桥体一天天延伸，往北走向合龙。漫山的小野菊，陪伴我四季穷跑。

　　洋山岛多台风，物竞天择，岛上竟没一棵大树。但无论风多大、地多贫瘠，小野菊却到处生长。冬天万物枯槁，它们却挺立风中，冰雪也无法摧折它们的筋骨；一过三月，春雨一洒，它们便抖擞精神，竞相开放。蓄了一冬的力气，它爆出的黄花分外清新、亮眼。花型虽小，但成群开放，蓬蓬勃勃、热热火火，衬托着爆破声打桩声，真有“战地黄花”的意思。

　　小洋山是孤岛、荒岛，没有别的景致，只有随处可见的小野菊。我去项目部走走，会看到许多员工采来小野菊，随手拿个饮料瓶，插起来养在宿舍里。他们喜欢小野菊。他们艰苦而孤独的生活，也像小野菊。更重要的是，小野菊见证了他们的苦干，把一片大海、几座小岛，建设成一座世上最了不起的港口。

　　2005年12月10日，洋山深水港开港。国际港口协会会长皮特斯特鲁伊斯先后三次来到观景台，一边遥望一边赞叹：“我走过世界上所有的大港，也见过一些建在海岛的港口，像依托洋山这样的孤岛，在离大陆如此远的地方，建设规模如此巨大的现代化港口，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野菊就在他脚下摇曳，它们听到了。

　　4年后，三期工程竣工。一个岸线长5.6公里、深水泊位有16个、年吞吐能力达930万标箱的现代化港区，终于建成。在惊涛骇浪的深海中，吹砂填石1亿立方米，成陆面积超过8平方公里，这不是真正的“精卫填海”吗？这新大陆是怎样诞生的，长在高处的小野菊，它们看到了。

　　又过了9年，意义非凡的洋山港四期工程建成。它是当今全球单体最大的全自动码头，也是全球综合自动化程度最高的码头。据说有位姑娘参加招聘，“考官”问她有何特长，她回答：“我是‘打游戏机精灵’，手眼相配，无人能敌，你们这里的电脑远程操控应该需要我，也最适合我。”果然，在智慧港区，她成了操作能手，庞然大物信手拈来。这个全世界最先进的“无人码头”，就建在山北。这新港的静谧和机智，小洋山岛北侧的小野菊，看得最清楚。

　　洋山巨变，用4个字来形容，最简化，最神化，也最中国化，那就是——“沧海桑田”。从一个小小渔村，变成世界第一深水港；从最初300多万箱的吞吐量，到十多年后的近2000万箱；从“姊妹石”下渔船起锚，驶向近海几个渔场，到如今的集装箱巨轮，驶向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上海港得力于洋山岛，集装箱吞吐量已连续多年稳居世界第一。这些事实，洋山岛上的小野菊，都已一一亲历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经受了洋山飓风考验的工程建设者，后来都成了中国建设队伍的骨干。我熟悉的一支以农民工为主的码头施工队，在做完洋山港三期之后，迅速成为长江沿岸新港建设的主力军之一；东海大桥的建桥铁军，在后来的杭州湾大桥、青岛海湾大桥、港珠澳大桥海域，担起的都是“啃硬骨头”重任；曾在洋山创造奇迹的上海航道局，之后转辗南北，近至天津曹妃甸、福建湄洲湾，远至南美巴西、乌拉圭，都创造了一流业绩。有人说洋山是一座“抗大”，这话没错。长在洋山岛上的小野菊，在建设者重游故地时，听到过他们的感慨。

　　……

　　上了观景台，你要做的就是放眼远眺，把一座大港尽收眼底。不过，也请你留意脚下这种小花——细细瘦瘦的小野菊。它们生长在石缝中，摇曳在风口里；饱经风霜，披满蓬尘，算得上是最卑贱、最不起眼的植物。风霜刀剑严相逼，它们却居高临下，年年不败。无疑，这小野菊，是洋山岛上另一道永远不会湮没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