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改革开放40周年,《小说选刊》等选出了40年中四十部最具影响力的小说。那些大名鼎鼎的小说都入选了。其实不入选的,甚至知之甚少的小说未必不佳,甚至也有品相质地极佳的。
那时一个人出一本书是非常稀罕的事情,大家彼此赠书成风。我这里几乎有从《雨,沙沙沙》开始王安忆所有早期的签名书。今天已经弥足珍贵。我个人特别喜欢的是她1990年4月送我的《海上繁华梦》中的那个打头篇《阁楼》。我每次讲座几乎都以此为例说明何为风格。小说的主人公住在虹桥路1118弄34支弄3号,相貌平常还有点小小难看。他叫王景全。小说写他改革煤球炉节约用煤的事。我都不敢用故事这个词,实在是没有故事啊。然而,王安忆在几乎无法写小说的地方写出了小说。她写这个王景全在抬不起头的阁楼里,面对着月光下的三个煤球炉,写他拎着自己革新的煤球炉四处推销,到处碰壁、受骗。这篇小说非常体现王安忆的叙事风格,“啰嗦”。我喜欢这篇小说,一是题材的高度独特性,高冷。二是叙事的高超难度和相伴叙事的高超技巧。最后是忽略、冷落它,很少有人关心。
王安忆是一个“啰嗦”的天才,她在寻找题材的时候敢于寻找非常独特的东西,绝处逢生。在啰嗦的叙事中缓缓地流露出忧伤和艰难,倒影了一个时代的荒谬和人性的无奈、挣扎。安忆和我的共同朋友陆星儿生前多次说过,王安忆写得这么啰嗦,为什么读者接受而且喜欢,她不敢写得这么“啰嗦”,怕读者没有耐心。我认为这句话表现两层意思,第一,王安忆相信自己的“啰嗦”是与生俱来的,她有自信能征服人,自信读者能够接受;第二,王安忆的天性当中有这种化啰嗦为奇趣的叙事能力。怎么能啰嗦得有趣,请大家再看小说,特别是结尾。那是真正的豹尾。能把一个社会底层没有工作的小人物写得那么浩浩荡荡,恐怕非王安忆莫属了。
40年前曾经相濡以沫,40年后我们相忘江湖。时代不可阻挡地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