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肆虐的深夜，邓丽君温婉演唱的日文歌《别离的预感》从广播里输出，听到“比海还深，比天还蓝”的唱词，寡居的老母亲感慨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说过爱谁比海更深，问及儿子，人到中年的他嗫嚅道也许。然而炽热的情感与理想的人生并不构成正比，母亲虽有活着的遗憾，但能以单纯乐观的心态过好每一天，儿子年轻时出版过获奖的小说，如今却是事业、婚姻、生活皆失意的“废柴”，靠做私人侦探过活、常常赌博的他，余生不大有成为职业作家的迹象。

　　是枝裕和去年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的新作《比海更深》，以上述方式点出片名出处，正如他2008年执导的《步履不停》，名字是从昭和时代的歌谣《蓝色街灯下的横滨》而来——巧合的是，这首歌曾被邓丽君翻唱过。但《比海更深》被誉为《步履不停》的姊妹篇，并非仅因题旨的来源如出一辙。

　　《步履不停》的创作，缘于是枝裕和在母亲去世后，感觉对她有太多亏欠，而将自身的情感，投射到阿部宽饰演的男主角良多身上。以主流标准衡量，良多与成功人士相距甚远，“奔四”的人没有稳定的工作，与父亲、继子的关系也难称和睦。可是在树木希林出演的母亲看来，儿子不是为了继承父业或者成为“有用之人”才出生的，他能简单知足地活着便好。为此，她无怨无悔为良多默默付出。可叹在于，因为人生路上总会慢上一拍，良多错失诸多报偿母爱的机会。

　　《比海更深》中男主人公的名字，亦叫良多，而影片的剧本，同样夹带是枝裕和对母亲的愧疚。镜头对准的低矮破旧的居民楼，是导演居住过20余年的公团住宅，鲜明地带有时代的痕迹。这类住宅，曾因室内装有方便居民饮食起居的设施，而被一代日本人视为理想的栖身之处，但如今居住的，多是无力改变环境的“遗老”，导演的父母便是如此。直到母亲去世，是枝裕和以及父亲，也没能帮她达成搬到独栋楼房安养天年的心愿。不过电影中再度扮演母子的树木希林与阿部宽，重拾是枝裕和的私人记忆时，母亲并无半点对儿子无能的指责，相反以玩笑口吻，带出她对儿子现状的担忧，希冀他能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困境。

　　两部电影皆让年迈的母亲，用朴素的语言说出生活的智慧，同时加入第三代的视角，他们观察到的父亲与祖母、家人以及社会相处的方式，带着纯粹的定格镜头的性质，一帧一帧铺陈开来，作为中间纽带的良多，不但在母亲心中占据最大比重，儿子眼里也是不可替代。《比海更深》里良多最终能对过去释怀，某种程度上是因儿子的懂事，他对父亲经济状况的体恤，对与父亲共处的珍视，都颇令人动容。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