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从大年初一开始，常会看到这样一幕景致：两个男子，其中一人肩挑货担（箩筐里供着一尊菩萨像），串村走巷，来到各家门前，放下担子，一个敲小锣，另一人就将三个木榔头上下左右身前背后地抛接，边耍边唱：

　　正月梅花香又香，

　　二月兰花盆里装，

　　三月桃花红十里，

　　四月蔷薇靠短墙……

　　唱的是浦南民歌《十二月花名》。还有唱《十赞郎》什么的，多为莲花调。最后大多是一段好口彩：

　　庚辰辛巳天眼开，

　　天上神仙下凡来，

　　善男信女善心拜，

　　天下太平呒灾难。

　　呒灾难，呒灾难，

　　猪牛强壮农门开，

　　骨碌碌元宝滚进来，

　　一年四季大发财 。

　　这首口彩歌叫《太平榔头》，唱完就等着主人家给了红包换一家。《太平榔头》只要把第一句最前面四个字改一改——如2017年春节前是丙申年，本年是丁酉年，只要唱做“丙申丁酉天眼开”——就可以唱满一甲子了。

　　除了《太平榔头》还有很多段子，如《打结排米囤》《左脱靴》《右脱靴》《筛砻糠》《梳头点胭脂》《美女踢绣球》等等。这些段子分生产性、生活性、娱乐性三类，根据不同场合和对象灵活选用。譬如开门出来的当家人是个男庄户，就唱：“打结排米囤，打结排米囤，远望乌沉沉，近看亮晶晶，到底是老乡绅，不错对嘞咯！”这是赞美这户人家粮多富裕。除了在唱的上面做文章，玩木榔头的套路也是各式各样，因人而异。如遇上女主人开门迎出来，就来个“挑水抱宝宝”——两个木榔头在背后抛接，一个木榔头则在胸前翻转，意思是称赞面前的女人聪慧能干，可以一边挑水一边抱小囡。千错万错，马屁不错，又是新年新始，都想讨个吉利，哪有不慷慨解囊的？

　　这种民间舞蹈就叫“打田发”（也叫打连发），意为祈祷田地兴发之意，是杂耍性舞蹈。不过其流行范围不大，主要就在我的故乡上海金山和浙江嘉善，一般从正月初一开始，至农历三月廿八聚集松江岳庙献艺，就算收场了。平常日子，也有结婚、造屋、生子专门请其去助兴的，排场就要大一些，一下子请好几对，最后都来一段好口彩：“好新郎，好新娘，一根红绫丈二长，居中弯个同心结，花烛夫妻福寿长。”“抛梁抛到东，一年四季兴冲冲；抛梁抛到西，一对金鸡昂昂啼；抛梁抛到北，先买田来后造屋；抛梁抛到南，世世代代做状元。”

　　“打田发”多为农户人家，世代相传，蛮吃香的，素有“家有田发手，吃着勿用忧”之说。“打田发”看似流行地方偏窄，它的历史倒是蛮悠久的。相传宋朝军队不敌金兵南逃，缺兵少粮。有个刘王发现军中多有刀枪功夫过硬且有技艺更有非凡口才者，便让他们带着铜锤尖刀之类短兵器沿街表演拜寿（实为卖艺），以此化缘钱粮，终使军队渡过难关。刘王被后人尊为刘王菩萨，受世人祭拜，此后，到了民间，就演化成了一种乞讨的方式，逐渐形成了一整套格式化的歌舞程序。“打田发”人肩上担子一头供奉的就是这位刘王菩萨。

　　“打田发”这一历史久远的民间舞蹈，在我的记忆里，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就消失了。传统文化的消长是历史发展的规则，不过，我还是挺为它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