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拜访胡絜青老人
当年,来自全国各地的戏文系考生逾6000多人,进入复试仅140余人,最终录取20人。这可能也是中国考试史上蔚为大观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吧。
初试三课目分别为:语文、文学戏剧知识、写作。自以为“写作”是我的强项,“语文”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文学戏剧知识”自1972年复习至今的储备量也该到位了,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赤膊上阵了。可惜的是,已然忘了“写作”考试的题目,更忘了我写下的内容。
不管怎么说,反正到了发榜的那一天,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大名高高盘踞在复试的红榜上!后来才知道,上海一共去了四十几位考生,进入复试仅两人:我和另一许姓朋友,是上海烟草机械厂的职工。一想到考试的全部人马为六七千之众,仅剩下140余,其悲壮惨烈之状真有些令人不堪回首。这是在复试时,一位监考老师告诉我的,并说我是上海考生中考试成绩最好的。
这不免让我吃惊。而更为吃惊的则是那位姨父。居然连连说,不可思议,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竟能从六七千考生中脱颖而出!继之直截了当地问我有什么困难,他当尽力为之。我想了一下,说,我的文艺理论是弱项,能否找些这方面的书籍让我临时抱佛脚充充电?
姨父思考了一会,说,这样吧,我带你去老舍先生的家,问问胡絜青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书籍?于是我们便踏着脚踏车去到了丰富胡同。进了胡同口跳下车的时候,他忽然说,不是想讨你便宜,我们还是以舅甥相称比较方便一些罢。我同意。于是我成了“新生外甥”,他便成了“家杰舅舅”。
胡絜青老人是个极为热情热忱之人,当听说我进入了中戏高考的复试,竟连连祝贺我,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家杰舅舅向胡絜青说明我们的来意,说我这个外甥想求借一些文艺理论方面的书,或者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著作,或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有关戏剧著作。老舍夫人凝神想了一会才说:“好久没有翻这类书了,也不知现在家里是否还有?让舒济给找一下吧。”
竹帘一动,舒济笑吟吟地站在了我们面前。她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有些为难地说:“这两种书,好想没有。不过我去找一找再说吧。”旋即,她出去了。接着,胡絜青先生聊起了老舍先生当年创作《茶馆》时的一些情景。舒济进来了。她歉然地说,书籍都堆在东屋,一叠叠的,还没整理过,所以无法寻找彻底,只找到一册《题材,人物及其他》,也不知有无参考价值?老舍夫人还热情地进到内室,取了一本《笔谈散文》借给我,说,“有些创作道理,都是可以‘通’的。”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怕累着她,便起身告辞了。
复试的最后一场笔试结束。有一位监考老师叫住了我,突然用上海话问道,你就是上海的管新生?我说对呀。于是便有了一节在当时历史背景和上海语境下进行的坦率对话,一个老乡对另一个老乡的引导和交心。
“你是荡在社会上的社会青年?”“不是,我是厂里的工人。”“集体事业单位的?吃小劳保的那种?”“不,我是国营大厂家。”“那你为什么来考中戏?一旦考进,你就等于放弃了国营单位。”“我喜欢,从小就一直喜欢文艺创作。”
“哦,原来这样。当年我也是像你一样血气方刚,凭着一腔爱好考上了中戏,又凭着成绩被留校当了老师,结果呢,北方气候不适应,饮食口味不适应,还要加上方方面面的风俗习惯不适应,当然了,辰光会强迫你慢慢适应的。对了,讨了个老婆也是北方人,又不像上海女人来得会做……你考虑过这一些吗?”“没有。从来没想到过。”“冒昧地问一句,你在北京有背景吗?你不需要回答我,我就可以告诉你,一般情况下北京是留不下来的。历来有这种规矩,上戏毕业生分配长江以南,中戏分配长江以北……”“那么,中戏会分配哪些单位呢?”“峨嵋电影制片厂,西安电影制片厂……”“那蛮好的嘛,做做电影编剧……”“还有呢,一路朝北出山海关,乌兰牧骑,大草原……”
我知道,他似乎在有意无意之间试探着我的意志。但年轻人追求缪斯女神的心呵,却是大山也不能阻拦,狂风也不能吹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