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几次来沪，多半适逢阴雨，往往是周末里来，待上五六天，又周末里赶回去。一辈子认真工作的他，总是害怕多休一天假会给病人和科室造成麻烦。所以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而我在社里还算新人，至今没有什么假期，所以也就由他自己来去，更谈不上接送和陪他好好逛逛之类的，如此想来，实在愧疚得很。

　　那天无意间翻看父亲手机里的相册，一幅幅都是小宝和母亲的照片。有母亲在这里带孩子时拍了传给他的，有他来了这边自己拍的，还有夏天的时候母亲带着小宝回去老家，他们一起拍的。父亲每每翻看相册，都要说：“看，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次兴致来了，还戴上老花眼镜，翻出抽屉里老影集里我幼年的几张照片，和现在的小宝作对比。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他的希望，小宝在他眼里就是另一个我。

　　记得小时候，从幼儿园到中学，母亲因为工作的原因比较忙，我的学习和生活一直都是父亲管得多。寒冬处暑，父亲都接送我上下学。那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下学的时候看到站在校门口的父亲，然后由他领着回家，冬天买上一个烤红薯，夏天买上一根奶油雪糕。我想在父亲的记忆中，那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吧。后来考上大学，谢师宴上，初高中的老师和家里的亲戚朋友们都开玩笑说，父亲应该在师大旁边租个房子，因为我可是一直吊在父亲的裤腰带上的宝贝啊。父亲听了这话，只是一笑，说：“喝酒。喝酒。”

　　2013年底的时候，奶奶查出有白血病。我领着孩子赶回家，看到父亲一下子又憔悴许多。往日有些驼背的腰身更弯了，头发也几近花白。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冒出一句，“你还算懂事，知道回来看看老人家。看一次少一次了啊……”在医院里，父亲握着奶奶干瘦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猜他一定伤心极了。身为医生的他，清楚地知道结局，心里却定是极不舍得老母离开自己的。在母亲离开他独自来沪带孩子的两年里，父亲每周都去看奶奶，有时陪老人家聊聊天，有时就是坐一会儿。他朋友不多，家人就是他的全部。奶奶病重的那一年，我看见了他的脆弱。

　　年底父亲就要60岁了。即将退休的他却仍想谋事。他常说：“要是医院要我，我就再干两年。我还做得动。”我知道，他是想再多挣点，贴补我们。这次他来那天的中午，我做了饭和煎饼，他看着饼，先说，太硬了我咬不动。但又说，你做的饼，再硬我也是要吃下去的。父亲的牙有许多是可以拆卸的假牙，徒有其形而已。那一刻，我真的想哭。虽然父亲过两日又要回老家去了，等不到过生日的那天，我还是想提前说一句：“生日快乐，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