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的一个周末上午，下那么大的雨，去！——走进我熟悉而陌生的共青森林公园，面对迎迓游客摆放的各色菊花园艺，心里却腹诽：你们绽放得太艳丽了，我是来寻觅公园的前身共青苗圃的蛛丝马迹。

　　原来土得掉渣的共青苗圃，就是一排排人工种植的大树。四十多年前，建江中学73届16班的一帮学生穿行期间，少不更事的我们用树枝抽杀癞蛤蟆取乐，因其长相难看以为是害虫，也因为无所事事而散漫玩乐。那时劳动，吃住在苗圃。泥泞的土路上，高高的树林中，有打不完的癞蛤蟆。现在想来，当时生态有多好。但是我们表现不好，有负于共青苗圃的一片滋养之情。不久，同学间发生了一起打架事件，我也被卷了进去，劳动提前两天结束撤回市区。后来，班主任开家长会时对我大哥说，本来想保送我去外国语学院的，因为打架而被中止了。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大哥前几年才告诉我，不过，我没有一丝懊丧，我依然庆幸自己选择了母语写作，它给了我太多的快乐感和荣誉感。我曾在五角场一带做建筑工人，身上一把扎铁用的不锈钢钩子，还有一支永生牌钢笔，干完活闲下来就写诗。现在想起来那都是幸福的事情。

　　后来才知道，母亲对共青苗圃非常熟悉，在围垦时她曾去参加义务劳动。2006年，共青森林公园50周年，有人组织一帮作家去采写，我欣然前往。到了一看，不是苗圃是公园了，花香鸟语依然在，只是癞蛤蟆很少见了。有点怅惘但是无奈，昔时模样已经不复可寻。但是，这次二度采访共青森林公园，别说下雨就是下铁，我也要奔那里的气息而去。母亲去世已有十个年头了，但是，近六十年前，母亲在此留下围垦建设共青苗圃的步履，这也是她和我，母子两人在世上的唯一除生活外还有着劳动交集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越紧密，我带了一把折叠伞，撑着走过纪念林，最后避雨落脚在湖边亭子。无数个圈点布满水面湖上，有飒飒的声响和鸟儿的啼啭，它们是应天籁之邀来伴唱的。然而雨打湖面，予我却是一支苦涩的悲歌。站立湖边，有飘飘洒洒的雨点不断侵越亭里，沾湿我的衣衫，久困于此不是办法，索性迎着风雨向外走去。置身雨天之下，我才想起有多少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母亲一人撑着油布伞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前行。整个一条军工路，长得别说一眼望不到边际，就是坐车也是颤颤巍巍的要颠簸好一阵子。母亲当时应该和我的老爹奶奶住在卢家桥村庄里，就是现在的黄兴公园，她常常为了省下几分钱的车费徒步走去军工路上班。母亲做过许多工作，但是固定的很少，临时工居多。有时候上中班，发两个白馒头，她自己舍不得吃带回家中。饥馑的岁月里过一只实打实的白馒头，远胜今天一桌丰盛的酒席。边走边想，往事不堪。由是明白，联想菊花那些事，布展也好插花也罢，乃至园艺匠心独运，归根结蒂，没有苗圃哪有森林？更哪有这些个花丛那些个草坡？！共青森林公园的前身是共青苗圃，于今留下的只是一片与我记忆相去甚远的当年围垦植树的纪念林。 

　　下午，雨过天晴，我回来走上二楼，看见晦暗斑驳的木扶手，母亲曾经是拉着它一步一步往上爬楼梯到家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相见，天天在！木头扶手，这上面应该还有一些雪泥鸿爪吧？纵然销蚀没了痕迹，但在我的心上笔尖，母亲的气息不仅在我的血脉中流动，更有在我的念想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