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与过去重逢

　　嘉毅做学院院长已有两个年头了。那天嘉毅像往常一样，午饭过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准备打个瞌睡，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听筒，电话的那头是他姐姐，告诉他母亲因心脏病发作，被邻居送进了医院，要他赶快去。他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等到家里三个孩子到齐，母亲就咽气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追悼会结束，天色已暗，嘉毅和姐姐、姐夫们一起回到了家里。姐姐佳曦把妈妈的遗像挂在妈妈卧室正中的墙上。嘉毅送走姐姐姐夫，想到母亲旁边还应该有一张遗像，那就是父亲的遗像。他拉开母亲书桌的抽屉，寻找父亲的照片。打开中间大抽屉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厚叠信件，好像有些年头了。他顺手打开了一封，信开头的称呼竟然是“姗”。他知道姗是母亲的名，但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称呼她，急看信的落款为“知名不具”。

　　看了几封“知名不具”的信后，嘉毅有些急不可待，为了尽快知道那个知名不具的人，他就挑了一封接近当下使用的信封。他打开信，先查看了信最下面的落款，是“庄峰”，时间是一九八三年三月九日。他想不起这个名字来，就把揭开谜底的希望放在信的内容上。抬头称呼照旧，信的字迹和前面几封差不多，应该是和那个知名不具同一个人。信的开头：“我见过你儿子，那时他还很小，他的聪明伶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你能把他前途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为他考虑。看得出你既希望他留校成为大学老师，又担心孩子任性乱说话，反而毁了他一生。我看时代不同了，我们那个恐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的。另外，在这件事上你用不着告诉他背后有我这样一个人在帮忙，让他感到是凭自己的实力取得的机会，这样对他今后成长有利……”嘉毅捏着信，愕然了，木然地望着母亲的遗像，只有一个欲望是清晰的，那就是去了解庄峰这个人。

　　两天后是母亲过世的第七天，两个姐姐都来了。嘉毅拿出信来，低声问她们是否记得母亲有一个叫庄峰的同事。佳曦告诉他们：“庄叔叔不算是母亲的同事，应该是父亲年轻时候的朋友。在‘文化大革命’前，庄叔叔做过大学校长，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来家里玩过几次，好像还带着他老婆一起来的。在父亲去世后，他很照顾我们。”

　　嘉毅问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的老婆怎么样了？”佳曦答道：“他老婆好像在‘文化大革命’初就生病死了，我记得母亲跟我说过。庄叔叔是在我们奶奶去世后，没多长时间就因车祸死的，母亲还去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呢。”她又补充道，“从庄叔叔给妈妈的信来看，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妈妈也许会和他走到一起的。”

　　嘉毅自从母亲去世后，反而回家更勤了。有一天，他在家门口碰到葛英姿的母亲，她热情客气。嘉毅问起了英姿的近况。英姿母亲一脸愁容：“英姿的命没你那么好，她带着两个女儿，已经回上海一年多了。可惜的是到现在为止，户口和工作还没有落实。”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嘉毅想见英姿。他带着安慰的口吻说：“如果晚上英姿在家的话，我上来看看她，好吗？”英姿母亲立刻接口：“好啊。”

　　晚上，嘉毅一出门，一个女人迎面站在门口，他吃了一惊，定下神来，看清了是英姿。她先笑盈盈开口：“听妈妈说，你要上来看我。我想还是我下来比较方便。”嘉毅把杯子递到英姿面前，她注视着嘉毅说：“那天，我爸爸派了一辆吉普车，开了三天才到部队的。我到了那里，他们不让我寄信回来。那里旁边就是台湾海峡，部队里对通信管理得很严格，都由指定人员负责投寄。可能爸爸向他们打过招呼，要求他们严格管理我的信件，我没办法寄出信件。时间长了，可想而知，就发生了变化。”嘉毅听出“发生了变化”的含意，他不想刨根问底，只想继续听下去。英姿讲了些自己不如意的婚姻后，停了停，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最后，我老公在单位贪污公款，事情败露后竟然带着野女人携款出逃，抛弃了我和两个女儿。我是不得已才回上海的……”

　　嘉毅对她的故事毫无思想准备，她的如此结局远远超出他以前所有的想象。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同情还是爱怜，只感到心里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