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与为民同窗求学,他读文学创作,我习编辑出版。虽然专攻不同,但文学、尤其是诗,是我们做的同一个梦。尽管白驹已载着我们飞驰了二十多年,但这个梦,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做完。
四年以后,大学毕业,我与为民分头谋生,他当编辑记者,我拟文件公函。虽都与文字有关,但都与文学、尤其与诗无关。文字与诗的关系,好比身体与灵魂的关系。如今身体极多,但属于灵魂的身体少得可怜;文字极多,但属于诗的文字也少得可怜。
去年夏季,今年秋天,我与为民先后出书,他将新诗结集,我以旧诗成册。虽然诗体有别,但道理、尤其是诗性则是完全相通的。无论是个性、思维还是行为,我与为民都有极大的差异,然而日轮月替、奔去走来,我们总会在一点上不期而遇,并发出会心的微笑。
为民曾对我说,绝不能因为亲近文字而疏离了诗,这样太不合算;也绝不要因为攫住职业而弃了专业,那样太不值得。我深以为然,进而认为,与那些不亲近文字、不以文字为职业的人相比,我们疏离诗、疏离专业的可能性反而更大。所谓的理性,经常是靠不住的,因为它会依赖现实和服从现状,往往在“应该”的掩护下驱使我们做出许多本不那么应该的事情。所幸,我们有梦,而且强大到足够支持我们选择了清贫的文学专业,并在此后的几十年里用清丽的文学专业伸展我们的梦,犹如伴随着鱼、鸟的成长自然延伸的鳞、羽。于是,我们的心灵得以摆脱噪声与灰色的包围,从容地嬉游、自由地飞翔,并发出轻灵的声、炫彩的色。既然身和心是相通的,那么声与色也是相通的。所以,在沙沙的春雨中,为民能够听到声音的色泽;在圆圆的秋月下,为民能够看见色彩的吟唱;在窄窄的石巷里,为民能够触到岁月宁静的笑容和晶莹的泪光……我想,对于如此一位敬畏着自然、珍爱着生命、眷恋着时光、呵护着美好的人,上帝和缪斯纵然不能给他以太阳的雄丽、江河的澎湃,也一定会给他月光的柔美、湖水的涟漪;纵然不能给他以平原的寥廓、山谷的深邃,也一定会给他以庭园的机趣、小径的婉转……正如袁枚吟咏的那朵苔花,不必求白日赐光,也不消向牡丹习开,只是以自然赋予的秉性、方式和命运,从容地绽放,并将声与色同我和你分享。诗,真的可以分身——一部分给自己,一部分给别人;梦,真的可以传递——一部分来拥有,一部分来馈赠。诗和梦,不但不会因此而减少,反而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美。
(本文为张为民诗歌摄影作品集《声·色》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