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西风骤起,阴雨绵绵。
古运河畔的江南小镇——同里,打破了昔日的宁静,变得喧嚣起来。汽车、人流穿梭往来,好不热闹。陈凯歌率领的《风月》剧组从安徽黟县移师这“家家临水,户户通舟”的水乡泽国,继续紧张的拍摄。
建于清光绪年间的著名园林“退思园”似乎毫不理会这人间的纷扰,依旧是那般雅致迷人。只是踏入园中,方感面貌有些异样。定睛一看,原来朱栏红楼都被刷成了深褐色,庭院中到处悬挂着用牛皮纸糊成的巨大黄灯笼,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园中的亭台楼阁,回廊水榭,泉石假山,仿佛也蒙上神秘忧悒的色彩。
陈凯歌独身一人漫步庭园,神色冷峻,双眉紧锁。他一边捋着满头银丝,一边仰望天空翻滚的乌云。他在思索着。他在用生命营造着自己心中那场风花雪月。
不一会儿,身着白色纺绸衫,头发梳得锃光瓦亮的张国荣与身穿湖绿色碎花旗袍的何赛飞步入园中。数月前,《霸王别姬》获戛纳“金棕榈”大奖后,在上海首映,曾有缘和张国荣在《东方直播室》有过交谈,只是囿于时间关系,未能尽兴,但他那有问必答的爽直劲,令我印象深刻。心想,不妨乘着此次拍摄间隙,聊聊更有趣的话题。于是,我找凯歌帮忙协调时间。凯歌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只不过要我们等到下午那场“重头戏”拍完。
大概张国荣那天状态不佳,前后拍了十多条,凯歌仍不满意,皱着眉头,反复给演员说戏,双方都有些烦躁。可是,没过多久,天公不作美,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凯歌见状,不得不鸣金收兵。
我赶紧跑上去,向张国荣说明原委。
于是,我们一起穿越月洞门,经过一段曲折的回廊,来到“退思草堂”。站在堂前贴水平台,环顾四周,细雨蒙蒙,雾气氤氲,各景点围成一幅舒展旷远、恬淡静逸的山水画。望着这如梦的景致,张国荣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望着张国荣这身装扮,很自然地想起他演的“程蝶衣”。“你活脱一个程蝶衣啊!”我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极度自恋的人?”他瞟了我一眼。随后转过头,沉吟片刻,幽幽地说:“凡是演员都有几分自恋,唯其自恋,才能在镜中找到另一个自我。我在唱歌或拍戏时,就是如此,像着了魔似的。”电影里的程蝶衣入戏太深,终生沉浸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追寻着不爱自己的爱人。作为演员的张国荣同样入戏太深,以至于把旦角曼妙的身段和纤柔的兰花指都带入生活,令搭档张丰毅颇觉别扭。
说起《风月》,张国荣认为戏里的郁忠良比程蝶衣更为难演。郁忠良从小随姐姐嫁入江南首富庞家,备受欺凌。为了报复,他借烧大烟之际下毒,将姐夫变成植物人。压抑的环境,扭曲的人性和变态的心理,注定演员要承受更大煎熬。果然,随后几天拍摄,张国荣与何赛飞等演员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角色中,难以自拔。有场姐弟诉衷肠的戏结束后,何赛飞久久未能缓过来,右手按着肝区部位,瑟瑟发抖。张国荣也满含热泪,紧紧地抱着她,喃喃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此情此景,令人动容。凯歌也感慨道:“国荣的表演,包括形体,语言,足以支撑任何内心复杂的人物。特别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令人心寒的绝望与悲凉。停机后,国荣久坐不动,泪下纷纷。我并不劝说,只是示意关灯,让他留在黑暗中。我此刻才明白张国荣必以个人情感对所饰演的人物有极大的投入,方能表演出这样的境界。他能通过可见的内部与外部的表演,使人物瞬间活起来。”凯歌是真正懂张国荣的,但他俩也未能再创如《霸王别姬》般的神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