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你就是我的女儿
东北农家大炕上,柏杨正在打滚儿。姑娘把接生婆送进柏杨房间,然后在灶间烧水。良久,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接生婆慌慌张张跑出来。“不好啦!不好啦!产妇大出血啦!”
姑娘跑过去,大声喊: “姐,你一定要坚持,我马上找人送你上医院!”柏杨冲姑娘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你把孩子……给我……抱来……”
孩子抱到柏杨面前。柏杨慢慢地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金项链挂在婴儿脖子上。然后,对姑娘断断续续交代:“请你……把孩子……交给她父亲!”
说完,柏杨头一歪,停止了呼吸,姑娘哭着给柏杨合上双眼……窗外,雨水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泪痕。室内,泪水在四个人的脸上肆意横流。
从妈妈宣布叔叔为生父的一刻,我就在设想生母的现状,心中的设想千万种,唯独没这一种。我的心像被数以万计的小虫狠狠咬噬,颤抖的妈妈把颤抖的我揽在怀里。
“叔叔”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你生母去世后,姑娘抱着你去学校找我,我被打成反革命送到农场改造去了;她去剧团打听你生母的娘家,剧团已解散;她千方百计找到你爷爷,可这个倔强老头,竟拒绝认你!她回村呼吁大家收养你,村里人却嫌你是女娃,她想自己养活,未婚夫死活儿不同意,姑娘实在没招,把你送到火车站……”
铁岭火车站候车室。一红卫兵头头模样的男青年高喊: “有没有要这个孩子的?有没有?嗯?”梅在南与江淑娴拨开人群,看到一个女红卫兵抱着一床红被子。一男人问: “男孩儿女孩儿?”女红卫兵:“女孩。”“女孩不要!”
一妇女边嘟囔“不是残疾婴儿吧?”边掀开了被角:“哟,这孩子嘴唇都紫了,即便不是残废也养不活,算了!”
妇女也走掉了。红卫兵头头不耐烦了,扯开嗓子咆哮:“到底有没有要的?啊?没人要的话,把她扔掉了啊,让她自生自灭!反正,她是反革命的狗崽子!别耽误我们去北京搞串联!”“别扔,俺要!”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来自山东的江淑娴。淑娴把自己的棉袄解开,又把贴心内衣打开,丝毫不顾忌在大庭广众面前,露出自己白生生的肉,然后,她从女红卫兵手里接过孩子,并把小被子扒掉,把孩子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
“从那会儿开始,你就成了俺跟你妈的心尖尖儿……”爸爸边说边把烟掐灭。“爸,既然我被您和妈收养了,我……”我瞥一眼孔人杰,为难地吐出:“我‘叔叔’咋会知道,我是他女儿呢?”“一年后,你过生日时,家里来了好多客人,也包括你父亲。他和你爸在农场已成好朋友,当你父亲见到你脖子上的项链儿后一下子愣在那儿——”“那条项链是我送给你生母的定情物,我因此怀疑起你的身世,后来,我找到了把你送到火车站的姑娘,经她验证更加确定:你就是我的女儿!”
“你父亲来跟俺要你,俺一下子傻了。在他把你抱走的三个月里,俺的左眼也哭得看不见了……这下,你爸急了,他找到你父亲,把俺不能生娃和失明原因都告诉了他,你父亲也是个软肠子,流着泪把你送还给俺,他说等你18岁把一切告诉你,让你自己选择你到底跟谁生活。今儿个,他来了,不过,你也甭选了,俺已替你做了决定,为了你的前途,你还是跟你父亲……走吧……”
“为了我的前途?”我一脸迷惑。
生父说: “是这样的,因你生母的去世让我心灰意冷,后来就随便在农村找了一个,可这一随便不要紧,她……竟没生育能力,至今,我们也没孩子。最近,我正给她办理农转非,你的年龄刚好在政策规定的杠杠内,所以我跟你爸妈恳求,请他们允许我把你带走,毕竟我可以让你成为正式工嘛!正式工意味着啥不说你也懂,农村孩子为啥那么拼命考学?说白了,不就为把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吗?你不用拼就一步到位了,何乐而不为?雪儿,我对你就说这么多,何去何从,你是个聪明孩子,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掷地有声地说:“叔叔,请原谅,我不能跟您走,我的爸爸妈妈需要我,我同样也离不开我的爸爸妈妈。以后,如果有机会,欢迎您来做客!”
对我的养父母来说,能有什么比听到这句话还感到安慰的呢?老两口儿,流着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