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去南方消遣。
一边搭飞机,一边默默沉吟。进入一座城市的方式,最通俗的,莫过于搭飞机。那么,进入一枚陌生灵魂的方式,究竟是什么?有时候,仿佛小小一步就跨进去了,而另一些时候,却无论如何,摸不到门框子。即便谙熟了那枚身体的所有曲线,依然束手无策地枯立在灵魂的窗外,栉风沐雨,倾尽岁月。人生的有趣与折磨,似乎莫过于此。
午后抵达白云机场,直接抓车,飞去番禺访友。算是很多年的深沉老友,细细想来,却是彼此一无所知。坐下已经饿得疯狂,老友熬了好粥,晾得温吞,旧旧的兰花碗盏,很浓的南粤风致,真真体贴。粥后,饮茶,老友煮了擂茶,那么费功夫的茶,伊竟不厌其烦,茶味咸香粗浑,劲道十足。老友问味道如何,大概是风尘仆仆得厉害了一点,竟答伊,淡了。事后想想,彼时彼刻,口味重得,赛过烈日下的客家农妇。
观看老友满房的陶瓷收藏,累得顶天立地的碗碟,自己动手,一枚一枚打开来细看。几柜子的好东西,一件一件缓缓抚摸。古拙的湖南油罐子,差不多可以闻见腊肉的奔腾油香;民国的粥罐,一派文人磁的故作姿态,罐上的雀儿,羽丰嘴细,甚是传情,暗暗挤在角落里,疑似李朝的玩意儿;唐的水壶,小嘴大肚,那么夸张,偏又那么稳妥,风致极其西域;南粤人家的泡菜坛子,巨大一抱,插着家常姜花,亦是浓亦是清,真真惹眼;老友再泡了正山小种来,已是民国的蓝边小酒杯,以及备前烧的小壶,混混搭在一处,相亲亦是相安。
老友自己开窑,烧陶白相,趣味散淡古静,稳得无法可想。伊之思想,是要做点过日子用的佳器,钱不钱的,不是事情。
夜深之前,跟老友讨,今晚侬总要送点给我。老友想也不想,指着桌上,这个你拿走。一套不盈寸握的民国小酒杯,别致水晶,透彻娇柔得不得了。胡乱想想,当是女眷们躲在闺房,深宵长夜里,醉生梦死饮烈酒用的吧。老友一边替我包裹那套酒杯,一边讲,还喜欢什么,自己拣。一手一手地,拣了一枚晚清的陶瓷秤砣,两枚豆青小碟,两枚青花小鱼碟。
吸最后一支烟的时候,跟伊讲,下一次,要跟侬讲讲祖上三代。darling这点趣味,一定不是今生今世的事情。友人笑,何需下一次,今晚就讲。我曾祖,是荆州的乡绅,地位相当于方圆多少里之内的大法官;我外祖,是江汉平原上的米行老板,农民收获后船载入市,外祖就守在码头上收米。民国时候做到镇长……后来就丢了性命,一辈子,不过活了三十几年。
听完立在溶溶月光下,叹气亦不是,赞叹更不是。极深的夜里,只有,松松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