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文人的日记越来越受到重视,刊布流传的也越来越多,以此为题材撰文论说的更不在少数。当然,这些论文论述的对象一般都是已经整理发表的日记。其实,大量未刊日记更值得人们关注,其中蕴藏着很多有价值的史料。傅彦长日记就是一例,其中你找不到什么大事要事的书写,它的价值体现在一些琐细之事的叙述当中,而这些琐事细节又往往能让某些枯燥干瘪的历史场景瞬时丰满起来,并勾连起我们的强烈兴趣,为之眼睛一亮。
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傅彦长是一个“失忆”人物,各类辞典大都不载他的名字,有关的研究论文中也几乎不见他的踪影。但时间若上溯八九十年,傅彦长却是一个相当活跃的人物。
傅彦长(1891-1961),湖南宁乡人。笔名包罗多、穆罗茶等。早年曾在上海专科师范学校、上海务本女校等校任教,讲课颇受欢迎,被学生们称为“富于精神和爱,可亲的先生”。后留学日本,约1926年回国,在上海艺术大学、同济大学、中国公学等校教授艺术理论与西方艺术史,并出任上海音乐会会长。与创造社、南国社、新月社、狮吼社诸人关系密切,是二三十年代有名的自由派作家,对西方艺术很有研究,在现代音乐史上较有影响。著述有《艺术三家言》(合著)、《十六年之杂碎》、《西洋史ABC》、《东洋史ABC》等。
傅彦长的日记虽多有散失,但留存下来的也还有几册,其中有些记载颇具文献价值,如1927年5月29日那天,作者记道:
到市政厅听贝多芬百年祭,其节目为交响曲第五首,奏鸣曲阿巴西盎那地,交响曲第九首前三段。是夜谭抒真加入,为中国第一人之参与者。
未回家睡,在谭处过夜。
傅彦长此时正主编《音乐界》、《艺术界周刊》等杂志,大力推广西方经典音乐,与乐坛中人来往颇多,对刚踏入乐坛的众多年经人也多有提携,故在业界享有“我们的傅先生”之美誉。1927年5月29日谭抒真登上上海工部局乐队正式演出的舞台,对涉足西方音乐不久的中国音乐界来说是士气大振的一件事,故百年之后在上海交响乐队大事记上也曾留下有痕迹,关于这段往事,谭抒真自己曾有回忆:1926年冬到1927年春,“那天是排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因为他们都很熟就只走了一遍。我从来没有拉过乐队,给我第一个感觉是特别响,我连滚带爬地拉完四个乐章。结束了,梅百器向坐在我边上的菲律宾人Sitel了解情况后就算通过了。我那天带着分谱回去好好练了一遍。第二天带着谱子来上班,一看变成排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了,好不容易拉完,梅百器又来问如何,总算通过……第一次演“贝九”,没有合唱,只演三个乐章。而傅彦长此处所记,则是关于此事的最原始记录,自然更有其特殊价值。对谭抒真、傅彦长等一批当事人来说,那天的激动、兴奋、拍掌相贺是可想而知的,“未回家睡,在谭处过夜”,虽然仅仅九字,其背后则一定蕴藏有丰富的内容,想必此夜无眠!而对研究“贝九”在中国的演出史,这同样是一条重要记录。
傅彦长爱好广泛,交游极众,举凡看戏、观影、赏乐、教书、聚餐等等活动,日记中都有记载,并涉及到郁达夫、邵洵美、黎烈文、巴金、施蛰存、刘呐鸥、林微音、鲁迅、黄文农、谭抒真等诸多名家,其查考索隐作用值得重视。如关于藏书票传入中国的历史,是很多爱书人关注的,傅彦长在日记中对此也有记载。在1933年8月9日那一天,他记道:
在叶灵凤寓所,阅Ex Libris,同在一室者有巴金、林微音、施蛰存、杜衡。
由此可证,当年在叶灵凤周围,受他感染接触藏书票这舶来品的文人确实不少。如果再细究一下,可以发现,叶氏那篇著名的《藏书票之话》发表在1933年12月出版的《现代》4卷2期上,那么,很有可能,施蛰存正是于8月9日那一天在叶灵凤寓所观赏了他收藏的洋洋大观的藏书票资料后,心有所动,从而怂恿叶氏写出了那篇名文,而施蛰存本人也正是从此时起开始收藏使用藏书票的。这个猜测在时间逻辑上是完全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