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落门外

　　先生每天上下班的自行车不见了。

　　车子是在一个长周末的礼拜六夜里被盗的。可你若要问起自行车失窃的来龙去脉，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好朋友道格先后丢了三辆自行车了，可是人家每一次都能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地声讨偷车贼的恶劣行径，因为每一次失窃都不是他的错。第一辆自行车是锁在了大学校园的停车架上，一下课就发现锁被小偷割断了。第二辆自行车是锁在下城区的停车架子上，用的是U型锁，锁得好好的，一顿饭的工夫车子就不翼而飞了。最叫他跌破眼镜无言以对的是第三辆。他遵守小区纪律乖乖地把车子停在公寓楼下的车库内，还是特别指定的自行车停车区域，用软链锁好，公寓有安全门，车库也是密码操作闲人免进的。结果，早上要去上班了，到车库一看，自行车不见了。一定是楼上那个可恶的邻居干的！道格愤愤地向我诉说和楼上邻居鸡毛蒜皮的历史遗留问题。嗨，比起人家道格，我们家根本没有给自行车上锁，人家小偷能不下手吗？

　　你若接着问我粗心地把车子落哪儿啦，那我就更加支支吾吾了，因为我们是把自行车落在家门口啦！其实说起来也不全是我的错。每年这时候都是我最忙碌的时段。学校要放假了，女儿的各类文艺表演体育比赛要去参加。暑假要开始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得安排，夏令营得报名，合家旅游的计划若还没影子，长周末就是订机票订旅馆的末班车了。今年又多了一桩烦心事——用了将近二十年的烘干机终于再也转不起来了，宣布退休，也连累了尚能正常工作的洗衣机。正逢家用电器大减价，我们在网上做调查比较，在家里量尺寸，花了大半天的工夫，最后敲定型号，到店里订了货。一家人心满意足地下午又去看了女儿的芭蕾表演，回家经过附近的公园，哇，好一派生龙活虎的气象！芳草纷飞，百花争艳，打球跑步的人也多了。女儿提出去踏青，先生马上附和说好。于是，一家人自行车滑轮鞋滑板车大大小小若干轮子一齐浩浩荡荡滚动出发，一直玩到天色昏暗方尽兴而归。到了家门口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两人急急忙忙点火做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先生的自行车落在前院铁门外了。

　　绿色通勤无奈休

　　那天晚上我还过得很得意呢，先是在网上订购了我心仪已久的墨西哥全包度假村，然后和家人一起看了一个喜剧片，笑得前仰后合肚子抽筋。看完电影又到网上欣赏了一遍度假村的照片才恋恋不舍地上床休息，一夜好梦，完全没有听到家门口有何动静。

　　第二天一早睡到八点，我推开大门走到前院，伸个懒腰，咦，怎么看着好像缺了什么。仔细一瞧，只有女儿的自行车寂寞地靠在墙边，旁边的空位像一只张大的嘴巴对我作惊愕状。我打开铁门一路小跑奔了出去，黎明的小区静悄悄，只有我一个疯婆娘，披头散发穿着睡袍，在小区里跑了一圈之后沮丧地回家。我噔噔上楼把大小两个从美梦中唤醒，沉痛地宣布：昨夜月黑风高之时，先生的自行车被人偷走了！

　　先生骑自行车上下班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前的夏天，油价发疯一样地涨，一直被我抱怨不肯上健身房的先生，花了一千块买来了这辆红色轻巧的变速车，还有亮绿色的马甲、头盔、后视镜、指南针、里程器，甚至绑裤脚口的一小截松紧带。从此，通勤健身一箭双雕。这一骑就是十年，他还常与家人分享骑车时看到的美景。确实，和围困在车河里亦步亦趋地上下班比，骑着自行车走在自行车专用车道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看绿树红花松鼠小兔，尤其是上班路上只有骑自行车才会经过的一段湖边美景，谁会不喜欢这个绿色通勤方式呢。

　　而且，常有出乎意料的趣事发生，给平淡生活加点佐料。有一天，先生眼看着就要和迎面而来的一辆自行车狭路相逢，车上一头威武雄健的“金毛”两个前爪紧握自行车龙头掌握方向，两个后爪稳稳地踏在主人为他度身定做的踏脚板上，看得先生目瞪口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先生才看到躲在狗头后面的军师的半张脸。我懊恼先生没有拍照留念，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不骑车怎么碰得上！

　　现在骑了十年的自行车不见了，他深受打击，闷闷不乐。长周末过完，他无可奈何地重新加入到开车通勤大军的滚滚红尘中去了。

　　苦苦网上觅踪迹

　　其实一发现自行车丢了，我就建议，到警察局去报个案吧。他灰心地说，报什么案，警察哪里会管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还帮你立案侦查哪。我决定不听他的，自己行动。礼拜二一早，我就上警察局了。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女警察接待了我，问得很仔细，特别要了自行车钢印的系列号码。最后她说，在家等消息吧，过一两个礼拜会告诉我“案件编号”。

　　先生也没闲着，自己在网上找偷车贼呢。他死死认定偷车贼会在Craigslist（大型广告网站）上卖他的车，于是每天茶余饭后我们又多了一项余兴节目。我喜欢先看上面的“失物招领”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每天竟然有这么多自行车和主人不告而别。好几个帖子写得让人叫绝。比如一帖，失主深情回忆了当初和自行车的一见钟情，还有以后自行车陪伴他风雨同舟甘苦与共的岁月，最后恳请偷车人完璧归赵，悄悄地来还，正如他悄悄地来偷，挥一挥衣袖，只带走失主的赏金。“我啥都不问，您也啥都别说。”还有一帖更是令我喷饭。失主一家大白天在豪宅里大宴宾客呢，车库门敞开，最深处的墙上挂着失主的宝贝自行车。据失主上传的录像看，偷车贼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女汉子，一头金色长波浪，手臂上全是五彩斑斓的刺青。她不慌不忙，搬下自行车推出车库时还对镜头莞尔一笑呢。失主极受侮辱，在帖子中咬牙切齿重金悬赏这个刺青肌肉女。

　　我们也看卖东西栏，每天卖出来的自行车数不胜数，但是搜索关键词一打进去也就没几辆剩下的，一看都不是他的，先生很失望。

　　“如果真的看到有人在网上卖你的自行车，你认得吗？”我问先生。

　　“当然认得，烧成灰都认得！”

　　我斜睨他一眼：“那你会打算怎么办呢？”

　　“佯装买车人回帖，交易时趁着试车的当口，我骑着骑着就不见了。”

　　我大笑着回他：“没有那么简单吧，到时候又得有劳本小姐出马在三四个街区之外的某个街角做外应吧，电影里抢银行都是这么拍的！”

　　喜出望外车归来

　　几天以后，我碰上了物业的领导亨利。他以前是教师，现在退休了，人很热心，主动管理小区里的大小事情。我刚搬来时很不习惯，因为我自由散漫惯了，突然来个居委会大爷对我约法三章管头管脚的很不自在，于是和先生一起给他起绰号，平时偷偷叫他“维持会会长”。日久见人心。我后来喜欢上了他，他和蔼可亲，帮了初来乍到的我很多忙。亨利听我说了丢自行车的事，认为一定是小孩干的。小孩拿起一辆自行车骑上半天，腻了，随处一丢是常事。你的自行车一定在不远处等着你呢。他建议我在附近随便走走，说不定马上就找到了。听了他的话，我连着一个礼拜没去健身房，每天以快走为主要锻炼方式，到处溜达，一看到骑着红色自行车的小孩就疑邻盗斧，装模作样上前仔细端详，恨不得把每个小孩拉下来录口供。

　　两个礼拜过去了，先生放弃了希望，打算买一辆新的自行车，已经开始上网做功课了。一天清晨，门铃咚咚响，我正穿着睡衣写小说呢。披衣出门一看，是一个魁梧高大的警察。噢，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送“案件编号”来了。

　　警察叔叔声如洪钟地问我：“你们家最近丢了自行车了吗？”

　　“是啊。”我懒懒地回答。

　　“你们家的自行车找到了！”

　　“什么？！”我喜出望外。

　　原来有人在附近一个垃圾箱边看到一辆自行车，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块纸板下，觉得可疑就报了警。这位警察刚刚去查看了自行车，和警察局档案里的资料完全吻合。我照他吩咐提供了自行车系列号码。恭喜你，答对了！十分钟后，警察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我家门口。他还冲我一眨眼：“我的上门送货服务如何？”“谢谢长官！”我衷心感谢他，一百个满意。

　　警察一走，女儿就从我背后窜出来，“谢谢长官！”她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学我，又笑我是Drama Queen（“爱演”）。我不予理睬。

　　不知不觉，先生下班回来了，我听到他惊呼一声，知道他一下子看到自行车从天而降受惊吓了，出门去跟他仔细说说来龙去脉，顺便邀功请赏。结果我看了一眼自行车也情不自禁惊喜地叫了起来。原来，先生的自行车上绑了一个大大的红色金边蝴蝶结，映着红车身，好像在说：我是你的礼物，快来拆呀。不用说，这准是女儿的杰作了，就地取材于上次办Party的剩余物资。

　　“喂，到底谁是这家的Drama Queen啊！”我冲着女儿的房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