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周末,绍兴路9号上海昆剧团的演出厅,缠绵柔曼的水磨腔余音绕耳,观众的掌声此起彼伏。其中,鼓掌的不少是孩子。传统戏曲的传承是老话题,如今却有了新气象——小学生为主的“00后”爱上了唱念做打。这些孩子得到家长的鼓励,在学业负担外,投身戏曲名家麾下,汲取传统艺术的丰厚养料。
一字一调手把手教
三月,春色满梨园。周日的上午,绍兴路9号上海昆剧团一楼多功能厅,彩纹的氍毹上,三个女孩在张頲面前一字排开,复习《牡丹亭·游园》的唱段《皂罗袍》。这一段演的是杜丽娘与春香在花园赏春伤春。“记住,前面这个位置有口井”“这里要看着春香,两人对视”“这个动作是杜丽娘和春香一起做”……张頲一边纠正动作,一边帮女孩们讲戏。
发给孩子的简谱上,唱词对应旋律,怎么唱出水磨调的低回婉转,张頲还得一字一字地教。怎么咬字,什么转调,怎么个节奏……“昆四班”毕业的张颋也教昆曲成人班,根据孩子的特点她会调整授课节奏,孩子注意力集中时间短,就安排课间休息;孩子嫌动作太难不愿学,就把手和脚的动作分开来教,再合到一起。
眨着大眼睛的鲍百合是进才实验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杜丽娘一个侧转身的打开,她课间还在琢磨。“昆曲唱得慢动作也慢,我是急性子。”说话这会,鲍百合额头已渗出汗来。
回到课上,张頲一个一个细节帮孩子扣:扇子不要握死,松开无名指便于转动;扇子头往下按逆时针划圈;执扇注意压腕、提腕……
回家提两斤米练唱
同一个时间,静安寺社区文化活动中心207室练功房里一片繁忙。马俊明评说排练《祥林嫂》的张垚昕没进入角色,一边提醒排演《陆文龙》的女孩加强动作力度。这里是静安越剧小百花艺术团每周日的排练课。
房间另一角,冯志贤帮几个女孩巩固台步和身段,因为当过电视导演,他把动作像分镜头脚本那样拆分开来教,让孩子知道什么时候看一眼,什么时候看两眼,“有一些要领孩子们得慢慢接受,比如生活中是抬左手迈右腿,舞台上就是抬左手迈左腿。”
艺术团的王佩珍老师说,一些年龄小的孩子可能不理解剧情,老师就在眼神、手法上细扣,甚至帮孩子想出一些办法来提高。“孩子缺乏社会阅历,有时不了解戏曲表现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马俊明告诉记者,“我就找一些生活中的常识来帮助她们理解。”
“我气不够,就按老师说的,回家提两斤米练唱。”红旗小学一年级的张垚昕说。
老戏迷培育小戏迷
在黄浦区第一中心小学读二年级的钮奕文是受戏迷奶奶邹小琴影响爱上昆曲。去年暑假,奶奶拉着钮奕文去湖南街道上昆曲公益课。就一节课,钮奕文喜欢上了宛转缠绵的唱腔、优美典雅的身段。暑假四节课听完,钮奕文已经离不开昆曲了。每周三的公益课一个小时,钮奕文放学赶到老师那里教室已关门,她就在走廊里跟着老师学,甚至有时跟着老师一路回去,在地铁口把当天的课程学完。公益课老师推荐了上海昆剧团的“昆曲Follow Me”提高班,钮奕文就插班报了名,她是班里唯一的未成年学员。
“刚开始家里人不支持。”邹小琴告诉记者,孩子父母觉得学唱戏影响学习。平时孩子住在外婆家,每周二晚邹小琴从松江的家里赶出来,接孩子去上课。有一次邹小琴身体不舒服,让老伴接送,看到爷爷不愿意,钮奕文嚎啕大哭。现在,逢上课的晚上,爸爸妈妈开车把钮奕文和奶奶送到绍兴路的昆剧团,上完课再接她们回去。半年多下来,钮奕文学会《皂罗袍》《懒画眉》和《忒忒令》三个唱段,每周日跟着奶奶去松江醉白池的“昆曲雅苑”与一帮爷爷奶奶票友切磋交流。
希望孩子充实内心
更多的家长并不是戏迷,希望孩子通过传统戏曲的学习,提高涵养,修炼性情。在上外附中读预初的彭书田是“少儿基础班”里的大姐姐,她妈妈王原华告诉记者,女儿平时学业负担并不轻,周末还有数学、英语等补习班,但跟女儿沟通后女儿愿意来。
范译之是向阳小学二年级学生。去年暑假,妈妈来昆剧团找同学,她跟在后面觉得哪儿都新鲜,妈妈的同学一句“要不要来学昆曲?”让懵懂的范译之从此与古老的昆曲艺术结缘。问她为什么喜欢昆曲,她回答:曲调优美,慢慢的慢慢的,身段也美。兴趣班的汇报演出是范译之最期待的,在昆剧团二楼演出厅,她已经两次彩扮上台,跟成人班的阿姨叔叔一起,表演了《皂罗袍》和《好姐姐》。
王原华说,现在的社会节奏很快,太功利太浮躁,昆曲丰厚的文化积淀能让孩子沉淀一下,充实内心。无论是昆曲内在的故事情节还是外在的表现形式,王原华都希望女儿能沉浸进去,汲取养料。
“度娘”就是杜丽娘
第一节课,在陶斯妤老师的指点下,一个“咦”一个“啊”从彭书田的嘴里发出来都韵味十足。每周二的昆曲班,彭书田都会在学校把作业尽量做完,到了昆剧团如果老师还没来,她会拿出作业本继续做。她还准备报名当昆剧团每周末演出的志愿者。
一楼多功能厅四周墙上,挂着从“昆大班”到“昆五班”五代昆曲演员的演出照,课还没开始,学戏的孩子总爱一张张看,鲍百合一边看一边拿着把武生用的戟研究。
一段时间学下来,孩子们沉浸在昆曲的世界中。按范译之妈妈的说法,都成了“小昆虫”。“那天我说找‘度娘’(百度),之之在旁回答‘度娘就是杜丽娘’”,范译之妈妈说,孩子现在不听流行歌曲,就爱听昆曲,电视转到戏曲频道就能看上半天,有老师的戏更是一个不拉。戏曲学习对孩子平时在学校的学习也有帮助,“老师反映之之上课注意力比过去集中了,这跟她学昆曲是分不开的。”范译之妈妈说。
每周赶高铁排《追鱼》
宁波堇山小学一年级的毛若涵每个周日天不亮就乘早班高铁赶到上海,练到下午四五点钟再乘高铁回去,这个7岁的女孩已经能把《碧玉簪》唱得有板有眼,身段也学得扎实。“原来在宁波的少年宫学,每次学一个小时,觉得不够,后来打听到这里的小百花艺术团,就来了,这里的师资质量高。”毛若涵妈妈是越剧迷,她说孩子学得辛苦,但真的喜欢,“爸爸让她不学了,她不肯。”每周毛若涵要练两到三次毯子功。最近排练《追鱼》,妈妈说,毛若涵从晚上6点练到10点。毛若涵说自己喜欢越剧漂亮的扮相,流派最爱王派。唱腔上怎么贴近王派的清晰缠绵,老师不在身边就多听,妈妈说,毛若涵心里装着越剧,看她偶尔低头问她也能答出来。按老师说法,毛若涵属于听觉型小孩。
戏曲进校园结硕果
上海昆剧团的“昆曲Follow me”最初针对成人学员,白领、大学生是主体,2007年创办至今,从最初的1个班增加到如今的16个班,每个班的学员保持在10人以下,累计学员达900人。学员们学习闺门旦、花旦、小生、武丑等各个行当。一些家长把还在读书的孩子也送来兴趣班,剧团把她们编入“Follow me”班和叔叔阿姨一起学昆曲。十多年前开始的“昆曲进校园”也收到惊喜,当年亲近昆曲的大学生如今影响下一代,愿意学昆曲的孩子逐渐增多。考虑到孩子的特点,昆剧团从今年开始创办“少儿基础班”,招收5到8岁的女孩,由昆五班毕业的剧团花旦演员陶思妤担任授课老师,授课的唱段是《牡丹亭》的“闹学”,剧中天真烂漫的丫鬟春香很适合孩子的性情。负责招生的吴昕慧告诉记者,有家长询问男孩想学昆曲,考虑到之前上演的《三打白骨精》很受欢迎,昆剧团最新推出针对男孩的“少儿大圣班”,由国家二级演员兼技导的赵磊担任教师,开班消息在上昆公众号平台一公布,就有6名男孩报名。
静安越剧小百花艺术团近20名学生,最小的4岁,最大的读初中,而最年长的老师年近八旬。“我们现在是66岁教6岁。”艺术团创办人之一的王佩珍开玩笑说,这个团坚持了20多年,教学的老师来自上海越剧团和浙江湖州越剧团,像朱敏、冯志贤、马俊明等都已退休多年,还在为培育越剧艺术下一代作奉献,每年的“小梅花奖”“小白玉兰奖”,团里的学员有多人次上榜。现在,王佩珍请了上海越剧院的青年骨干演员授课,希望能接好老一辈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