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初,上海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中群星闪耀,荟萃了王福厂、马公愚、钱瘦铁、王个簃、来楚生、陈巨来、张鲁盦等印坛耆宿与优秀中年印家数十位,其中老印人吴仲坰,谦恭儒雅,印艺出色,却晚年凄惨,遗刻散尽,至今已湮没无闻,令人嘘唏。
吴仲坰(1897—1971),字载和、在和,号仲珺、仲军、中冋,别署餐霞阁、师李斋、山楼。江苏扬州人。其父吴佑曾通文字训诂之学,又工书画,曾游幕广州,与广雅书院提调王秉恩等粤中名流熟稔。吴仲坰自幼从父流寓岭南,少年时拜识了黄士陵高徒李尹桑,痴迷于刻印。辛亥革命(1911)后随父旋里,与李师山重水隔,无从请益,即以秦汉玺印与名家印谱为蓝本,临习不辍。时同里秦更年常趋吴家,与吴佑曾抵掌论画,见到了吴仲坰所刻印章,夸奖其“胎息西泠诸家,间亦阑入邓、吴,秀雅独绝。”因秦氏为藏古印谱大家,亦为吴氏提供了他人不及的学习范本,而年轻的吴仲坰印艺高妙却以自适为要。民国初吴氏父子移居上海,与书画名家常相往还。因吴仲坰善于文翰,办事细致严谨,金城银行经理吴蕴斋聘其为秘书,甚为器重。1927年,吴仲坰辑自刻印成《餐霞阁印稿》,倩同客沪上的秦更年为之序。彼时世人多喜象牙印,向吴仲坰索刻颇夥,令偏爱镌刻石章的他甚以为苦,不得不篆稿后付工匠雕镌,再自行稍加润色以报,以致当秦更年持佳石请其操刀时,吴仲坰有索辄应,较牙印远胜。至上世纪三十年代,吴仲坰已跻身于海上印坛名家之列,在西泠印社出版的《现代篆刻》第七集中,与老师李尹桑双双亮相,尽展风采,且有出蓝之誉。
吴仲坰自少去粤归里,未能多得乃师的耳提面命,也未被黄士陵印风所缚。其不忘师恩,额书斋为“师李斋”,实为师心不师迹。吴仲坰与古为徒,上溯周秦两汉,下涉赵之谦,仿汉铜印古拙斑斓,尤为一绝。吴氏与画家陶冷月相善,为其治印达二十余载,既多且精。晚年篆刻注重刀笔情趣,深得汉印宁静雅逸之神韵,足与陈巨来相媲美。
吴仲坰与大画家黄宾虹腹心相照,声气相投,一些艺术圈同道欲与黄氏切磋交流、函索作品,亦多通过吴氏。如鉴藏家宣哲对黄氏所蓄古玺印甚感兴趣,欲得钤本,即由吴氏代致。李尹桑与黄宾虹互赠画印,也经吴氏传递。抗战后黄宾虹移居杭州,曾收到吴仲坰转呈的唐醉石刻印后,欣喜无比,回函致谢:“惠贶醉石君篆刻名印,沉雄浑厚,深得汉人古趣,百朋之锡,无以过之,感荷感荷!”黄宾虹对吴仲坰篆刻也极为赏识,称赞为:“清圆劲秀,得两汉矩矱为多,无任钦佩。”因吴氏从事银行业,为人安分守理,黄宾虹遂将鬻画所得润金多存入其金城银行,一切转账、存取、支票等事宜均嘱吴氏办理,未有丝毫闪失。
晚清西南大儒莫友芝书法名重艺林,“独治印之精,知者颇鲜。”吴仲坰姑丈莫伯恒为莫氏之孙,珍藏其祖父亲镌印章二十余钮,皆古茂浑雅,非一些规模秦汉者所能及。吴仲坰“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将其印作拓为《郘亭印存》一卷,并广征名家赵叔孺、吴待秋、黄宾虹、王福厂等题咏,为开拓近代印学研究与莫友芝作品的鉴定、辨伪等,保存了珍贵的资料,实有功于艺林。
吴仲坰晚岁生活窘迫,时常靠贱卖藏品来维持生计,至1971年悄然去世,其遗作及收藏品也被低价悉数出售,烟消云散,的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