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之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离娄下》
泽,遗风、影响;朱熹解作“流风余韵”。斩,截断;《中华古汉语字典》释为“尽,断绝”,其实断而不绝更妥。小人,清代焦循“以君子为圣贤在位者,小人为圣贤不在位者”;此说实在牵强,本文不予采纳,而视为常人、百姓。淑,通叔,取之义;私淑即自己私下学习。
孟子说:君子的遗风和影响,五代以后就断了。常人的遗风和影响,五代以后也会断。我没能成为孔子的门徒,我是私下向许多人学习的。
四句话连成一体,构成一组警世的判断和深沉的感叹。孟子是有感而发。孟子二十岁出头游学鲁国,大约四年,司马迁说他“受业子思之门人”(《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可能就在此时。孔子殁后,儒分为八,孟子所学,是所谓的子思之儒。子思是孔子之孙,子思之儒已不是完整的、原汁原味的孔子之儒,何况是子思的门人呢?如果孟子真是受业于子思门人,而他却只说“私淑诸人”,那么一个合理的推测是,孟子对老师的水平以及教学内容、方式、风气等均不满意,与他理想中的孔子之学业、学风相距甚远。此时离孔子已一百数十年,以三十年一世计,大约五世。所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应首先是指流传的孔子之儒已非原貌,孔学之风韵大大淡化。
作为证据,有孟子自己的话:“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尽心下》)当时若有孔子的忠实继承者,孟子就不会如此慨叹了。
不过,孟子“五世而斩”这个总结和概括的意义,不止于这样简单的分析。孟子对历史、社会的发展有深刻的洞见:“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滕文公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公孙丑下》)这已经是非凡的历史哲学命题。孟子头脑中从不缺乏“变”的观念,用今之学术语言说,是哲学素养深厚。孟子当然懂得,文化、道德、习俗等相对稳定的社会因素,也会因时间不同而发生变化。一百多年过去,“圣人”“大人”“君子”的遗风和影响减弱,以至模糊,自然而然;后人甚至与之背道而驰,也并不令人奇怪。
对今人而言,“五世而斩”有着更广泛、更深刻的意涵。这缘于一代伟人毛泽东。他曾在中央会议上讲《战国策》中“触龙言说赵太后”的故事,说反映了封建制取代奴隶制初期地主阶级内部权力和财产的再分配;这种再分配不断进行,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就是这个意思。
从此,“君子”被虚化,泛指一切有地位、有权势、有财富的人;“泽”指他们各种有形无形的遗产。“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转换成一句关于政治斗争、经济演变的名言;或者说,表明了社会发展的一个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