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覆盖了一冬的房顶渐渐露出片片黑瓦时,北方老家的山村就进入春耕的季节了。尽管依旧穿着棉袄,背阴的坡上和沟壑里还有一些残雪,可房后坡地的田埂上已有淡淡的绿意,似乎正在召唤着开耕的人们。
圈里的黄牛已按捺不住亢奋的春情,不时地“哞哞”叫着。外公听见叫声,连忙跑去往食槽里添了些黑豆等饲料。说是吃了黑豆,犁地有劲。看着嚼着黑豆的牛,外公一边顺势轻轻捋着宽厚肥实的牛脊背,一边絮叨着:“吃吧,多吃点。晌午咱就下地了。”
晌午的太阳暖和。外公敞开了棉袄,扛上犁铧锃亮的犁跟着脚步匀实的牛朝坡地走去。
这时的坡地正在解冻,到处洇染着斑驳不一的湿痕,这正是犁地的好时辰。牛是全家的劳力,也是外公的心肝。外公生怕接触牛背的绳套太硬伤着牛,特地在绳套和弓形套夹上裹了些旧布条后再套上牛拴上犁。一切稳当了,外公朝手心“呸”地唾了唾沫,搓搓手重重地按着光爽结实的榆木犁把。而此刻的牛,像是出征的勇士,没等外公吆喝就昂着头迈开了坚实的步子。于是,沉睡了一冬的坡地顿然弥漫出幽幽的土香,犁出的土花在犁刀两侧冉冉展开成了越来越长的土垄……
春耕时的鸟儿不怕人。前面是牛和外公,紧跟其后的便是在新鲜湿润的土垄上觅食的鸟们。那些鸟儿都是外婆教我认识的。其中有黑白相间翘着尾巴的喜鹊,有浑身青灰脖颈缀红的斑鸠,也有嘴喙金黄姿态优雅的黄鹂,还有唧唧喳喳诡异机灵的麻雀。望着这些忙碌而快乐的鸟儿,我不禁心生疑惑,“这地里并没有种子能吃呀?”后来外公告诉我,吃庄稼的虫子冬天都躲在土坷拉里,鸟儿们等的就是犁地时好吃它们。
春耕不仅给鸟儿带来了快乐,而且也让我开心无比。因为春耕有“咬春”的习俗,可以吃到“春饼”。 虽然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家境也清贫,可外婆总有办法做“春饼”,而且能做两种。一种是用白糖水把和成的白面团擀薄后撒上芝麻,再切成小方块贴在锅底用温火烙上刻把钟后就能吃上香甜酥脆的“甜春饼”了。另一种是香嫩松软的“咸春饼”,也就是在白面糊里调上鸡蛋和细盐,加些小葱和从田间地头或小溪边挑回的荠菜摊成的煎饼。但那个年代并不是每户人家都能用白面和鸡蛋做“春饼”。多数人家只能用红薯面或玉米面等粗粮加些韭菜或野菜来做“春饼”。不过,即使再穷的人家,春耕时也会设法做些“春饼”,让全家人“咬春”,以示迎春开耕和祈求丰收。
春耕时坡下河边的柳树不再干瘦生硬,而是嫩芽初上,生机盎然。喜欢种树的外公总要把修剪下的柳枝插种在田埂路边,好让它生根发芽绿荫一片。外公说“清明前后,植树插柳”是农家的习俗。那时外公还要用翠绿柔软的柳条编成“柳圈”,让我戴在头上。说是小娃子戴“柳圈”就会像柳树一样长得快早成材。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戴“柳圈”或者在门窗上插柳枝也是春耕的风俗,有“思念亲人,祈福辟邪”之意。
又逢春耕之季,而我却再也见不到外公犁地时的情景,也吃不到外婆做的“春饼”了。如今的老屋和牛圈已破烂不堪,房后的坡地也杂草丛生。唯有外公种的柳树却依然茁壮茂盛。那轻盈婀娜的柳枝又让我看见了外公为我编做“柳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