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听那首迷离朦胧的《彩云追月》,彩云追月月更美。你知道吗?我们音响师从事的就是“彩云追月”、“烘云托月”的工作呀。
在古戏台里操作
2010年的世博会期间,我有幸参与了世博园“古戏台”的工作。
古戏台是从遥远的陕西,整体搬迁运达上海的。世博会期间,古戏台每天上演各种戏曲、歌舞、越剧、评弹,一天循环演满12场。
2010年4月初,上海世博城市足迹馆开始布展,我们上海歌舞团受命参与演艺工作。我就是在这时得到通知:担任此次上海世博会文化演艺活动场地技术咨询专家。
那天,馆长陈燮君拍着我的肩膀提了要求:“灯光不能太过张扬,音效要能反映出古戏台北方原汁原味的怀古之情……”
受此重任,我去了现场。尘土飞扬中,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油漆味浓烈到叫人头痛,呛得我眼泪嗒嗒滴。连续几次现场踩点,我从不同角度拍了许多照片,制定了方案,就与团里的同事干了起来。
工作完成了。为确保参展音效一流,那天馆里专程从美国请来歌唱家试唱。听后陈馆长说:“力度不够。届时现场观众数以万计,不可避免的现场噪音有多大,你这音响到时还能听见多少?”噢,说得是啊!我忽视了这个巨大的“加数”。
推倒重来。掐指算算,天哪,离正式开馆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时间紧是很大的困难,更关键的是,世博期间安保措施非常严格,一切人员设备的出入手续非常繁复,且安保队伍直属北京那边全权管理。这也就意味着,重新搭建古戏台所需的音响设施、器械器材,一下根本运不进来!
我询问陈馆长,他果断地说:“就用我的小车运!”因为陈馆长的车有特别通行证,可以在世博馆畅通无阻。
我带着助手跟陈馆长的司机连夜开工。时间紧迫,再去购买合适的音响设备已无可能。我把自家的两台宝贝直接搬了过来。再去团里装大功率音响,但这家伙太大了,往小车里搬的时候,很难塞进去,差一点把车门挤落了!看着满头大汗的我,司机说:“史老师,没关系,门坏掉算我的!”
经过几番艰辛折腾,总算将设备运进了世博园,此时已近凌晨1点。正好戏台的底部是空的,“大肚能容”,于是连夜将这些大家伙安装到位。当一切完成,我一抬头,东方已是一片鱼肚白。靠在一个角落赶紧眯了个把钟头,等待白天的验收。
正式开馆那天,一位中央老领导前来视察,正逢美国歌唱家再次亮嗓。一曲刚罢,身处戏台“大肚子”里的我,忽然从传声器中听到老领导将演唱《渔光曲》的指示,我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此刻我身处“大肚深处”,既看不见外景,也无法与主人交流,音效的操控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来掌控了。老领导的声音刚一响起,我马上将话筒音量和混响效果推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再调节音色。老领导一曲唱罢,只听见掌声雷鸣,我如释重负,一抹脑门子,竟是一手的汗!
看客听客聚我家
音响师这个行业,在20年前算是“新兴的”。改革开放前,我们的舞台艺术基本处于“直声(直接传声)”状态,设备就是简单的麦克风加扩音器。上世纪80年代,我国才开始进口全套的舞台音响设备。1980年,我所在的上海歌舞团的音响队伍就面临一次历史性的“升级”,正在做电工的我被选中扩招进去。在这里,我第一次看见并摆弄起那些神奇的调音设备,怎么弄一下键,出来的声音就不一样了。就像现在婚礼上的新娘子——人还是这个人,哪能介漂亮啦!
我自小喜欢摆弄东西。小时候家住老石库门的前堂,隔壁阁楼上住了一位阿叔,就见他整天鼓捣一只方盒子。阿叔告诉,他在做矿石机。不用电,只是一个天线,一个地线,接在一起,就有声音跑出来。简直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搞发报机嘛!我马上申请加入他的“发报小组”,跟他一起缠漆包线。矿石机的耳机里真的传出了电台的播音!我和他抢着轮流听一会儿天际传来的美妙声音……
我喜欢做电工,也喜欢音乐。因此我在业余时间进修电子技术课程,参加音乐理论专业知识的培训,几年下来受益匪浅。
记得我的第一个“原创音响作品”,是模仿安装了一台上海友谊牌17英寸黑白电视机。大概用了一年多时间,每个休息日骑自行车去襄阳路、虬江路电子市场淘零件。当时妈妈家里刚买了一台12英寸松下黑白电视机,还是热门紧俏物资。我打开它的后盖,连着观察研究了几个月,弄清楚了几百个零件如何组成,画了无数张图纸。我的电视机组装完成那一天,妈妈把我夸得——“哎呀,我家汇荣多少能干呀!这大家伙看起来比松下还要清爽呀!”
第二天,妈就把那台进口松下转让给了别人,看起这台“汇荣牌”了。每天,家里都站满了来看电视的邻里街坊。人们纷纷说着:“啧啧!汇荣啊,你家这下子不需要什么券了呀!也给我们组装一台吧……”
当年我还组装了一台落地OTL(扩音机),妈妈逢人便讲:“那大东西出来的声音,像是真人唱出来的,你们来听听就晓得了呀……”于是,我家又宾客盈门。其实,不必上我家去听,整个街巷都飘荡着OTL的美妙歌声呢。当年有一首最流行的歌曲《卖花姑娘》,“卖花来呦,卖花来呦,朵朵红花多鲜艳……美丽的花儿红艳艳……”我家的一个邻居女孩,每天骑车上班前,总要提前十几分钟停在我家门前,跟着音乐轻声合唱一段卖花姑娘。唱着唱着,一拍大腿:“哎呀,要死要死,迟到了,要迟到了……”赶紧骑车绝尘而去。
做艺术家的影子
在音响师的职业介绍中,一定有这样的说明:一个合格的音响师,必须具有敏锐的听觉反应;较高的艺术修养;熟练的操作经验。
我热爱音乐。休闲时分,我大多沉湎于音乐的优美旋律之中。
作为音响师,我们欣赏音乐与一般音乐爱好者又有不同:我们在欣赏美妙旋律之外,对音乐的各个声部的“声源”还要予以极高的关注。音乐分声乐和器乐。声乐中各种唱法的发声、吐字、共鸣、气息运用,都有自己的风格和音色结构上的特性。不同的器乐和风格流派,在音乐上也有其显著的音色特性。“绝对辨音力”,这是对音响师的绝对要求。否则,你就无法对音乐的音色进行修饰和加工处理。
一个乐队的指挥,必须对乐曲的分句、力度的平衡完全了若指掌。换句话说,他一定得先精确地判定这部作品应当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如何形成整体,以及如何将乐谱上的音符转为动人的激情。指挥必须能控制每声部的音色、音量,使整体声音达到平衡。这些要求,对音响师同样适用。因此,有人把音响师戏称为“第二指挥”。其实,我认为音响师更像艺术家的“影子”。如影随形,彩云托月。
作为一名音响师,我常跟一些明星大腕儿合作。有一次参加“湖州丝绸节”,开幕式在湖州体育馆举行,当晚的压轴演出是彭丽媛。
我获悉她的演唱曲目是《父老乡亲》和《我爱你塞北的雪》。那晚的音响控制台搭建在舞台边上,演出时,我全神贯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随时根据她的音色,通过不同的乐声效果与伴奏之间的比例,快速、准确、及时地调整基音的比例,改变泛音的组合与衰变,补充相关高中低音,适量加入效果,巧配各路混合声的大小,将扩声系统放出的声音处理得更真实、清晰、亲切。彭丽媛当晚的歌声明亮、清晰、丰满、感人肺腑,演出获得圆满成功。
彭丽媛演唱时台下不时有人向她献花。演出一结束,她从舞台一侧匆匆走下来,径直走到我身边,把一束鲜花献给了我。这位艺德颇有口碑的艺术家紧紧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音响师!今晚的音响实在太棒了,你的调音技艺太棒了,我唱得非常轻松,感谢你!”
还有一次是“全国荷花杯第二届舞剧大赛”,团里一百多号人奔赴宁波。团里为这次比赛专门花巨资购买了8音轨硬盘机,首次使用先进的全场数字化环绕声音响,这技术在当时凤毛麟角。
我们的参赛曲目是上海著名作曲家徐景新作曲的《闪闪的红星》,我负责全场舞剧作品的音效。乐曲高潮迭起,在至高处音量达到极限。当演至冬子妈妈英勇就义,潘冬子叫出第一声“妈妈——”时,为了能使音效极致化而不失真,我随演员的声音将音效一起渐渐推近,而后再渐渐推远,给观众听觉上造成极大的冲击力,似乎冬子妈妈此刻真的已经上了天堂,台上台下无一例外热泪盈眶!不觉间,我也湿了双眸……
演出刚一结束,上海文广创作中心毛主任就箭步跑过来,紧紧抱住我,拍着我的后背连声称赞:“史老师,你的音响实在太精湛太精彩了!你把音乐还原得很真实!”那次演出,我们团获得了“作曲银奖”。
当获奖的消息传到徐景新老师那里时,已是深夜。但徐景新老师却激情难抑,他一个电话把我从睡梦的迷迷糊糊中“拎起”。徐老师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史老师,你太棒了!我的音乐你最懂!太感谢你了,我请你吃饭……”
几个月后,在北京著名的莫斯科餐厅,他当真请我吃了一顿西式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