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言昭姐给我电话,说她父亲——我称丁叔叔——很想念我,让我这个后辈既感动又惭愧,很久没有去看望他老人家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和我父亲相识,他比父亲小8岁,他俩和柯灵先生一起出席了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的“四十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讨会”。父亲的论文《试谈四十年代上海新诗风貌》安排在研讨会的第一天宣读,其中提到四十年代有一位笔名“歌青春”者,从1943年至1945年间在《女声月刊》上不时发表诗歌,不下二三十首,并出版了诗集《星底梦》。这位作者是谁呢?父亲在发言中“揭秘”:这位“歌青春”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此次同来的丁景唐先生。诸位如要进一步了解,不妨就在此地问他本人,我无须多讲了。”全场对此报以热烈的掌声。其实早在三十年代末景唐叔就开始编辑文艺刊物和写诗文,只是1949年以后他以研究鲁迅和现代文学为主,也就疏远了诗歌。他对我的写作也有帮助,他以研究鲁迅的严谨态度对我在《智慧是用水写成的——辛笛传》中的一处提法给予指正,让我受益匪浅。父亲逝世后,他撰文回忆了和父亲的交往《香岛相处更相知——回忆与辛笛先生香港之行》。
我趁着从华东医院闵行分院转到总院做一项检查之后,去病房探望了老人。丁叔叔坐在病房对面的会议室里,一张大桌子上放着书、稿子和信纸,他正写着什么。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看见我,脸上漾开了笑容。我感到他比几年前好像老了一些,白发也添了不少,但脸色却是白里透红,精神很好,还是那一口宁波上海话,让人听着感觉亲切。问起他的身体和起居情况,他自称是“桃源人”,住院一年多,进院时体重只有44公斤,现在已有60公斤了。我也知道他家的居住条件始终没有改善,楼梯又暗又陡,上下楼很不方便,在那样的环境中,老人的健康每况愈下。如今在医院里的生活很有规律,因为晚上要起夜多次,睡不好,白天上午他就躺躺、补觉,即使睡不着也闭目养神,中饭后午休至三时起来,接待访客,或写作、回信。他和同室病友相处和睦,跟着去散步,跟着看电视。护士、病友路过我们坐的地方都和他打招呼,就此可见——他在医院的人缘真不错。
他拿起一封信,并指着桌上的信纸说,这是80岁的学生写给他的,他正在回信,一起讨论一些问题,交流一些想法。我发现,这位92岁的“90后”老人思想很开放,“桃源人”的内心一点也不是世外桃源。他过去从不看京戏,认为是封建糟粕,老来住院后病友喜欢看京戏,他就跟着看,结果发现《彭公案》等京戏中其实有不少精彩的亮点。老人的思维那么活跃,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令人肃然起敬。
他不仅关心国事,也关心像我这样的“小朋友”,他和儿女的同学、同事,和老朋友们的子女一直都有交往,他们也常会去探望他。看时间不早了,他送我到电梯口。在走廊的墙上,他高兴地指给我看护士们布置的一角,有他墨写的题词,是对她们的感谢和鼓励。他在医院里的生活很充实呢。在电梯门即将关上之前,他再三叮咛:“要当心身体!”老人的关爱让我感到很温暖。
祝“90后”的桃源人——景唐叔健康长寿,祝“歌青春”者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