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梯游戏,是我们贫瘠童年里的精神冰糖。
一把把坚实挺直的梯子、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星罗棋布地印在棋盘上。我们姐弟仨轮流抛骰子,再根据骰子开出的号码移动棋子;如果幸运地碰上梯子,便意气昂扬地飞快跃升;倘若倒霉地遇到毒蛇,便灰头土脸地掉落下去。如此攀攀跌跌,最先抵达云霄终点的,便是赢家了。
我们姐弟在蛇与梯美丽的纠缠里,一寸一寸快乐地成长着。也许,蛇梯游戏对我们起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长大之后,宠辱不惊。反正嘛,起起落落,才是正常的人生,就像花开花谢一样。
“蛇”,是常常被母亲挂在嘴上的。日上三竿还赖床,母亲就会喊:“起来啦起来啦,别像条懒蛇一样!”遇着贪得无厌的人,母亲就会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有时,她也用蛇比喻狡猾的人、歹毒的人、阴险的人,而她最痛恨的,便是“两头蛇”,两边讨好又两边破坏。
原先只在唇皮上彳彳亍亍的蛇,有一天,竟然蠕蠕地爬进了屋子里,大模大样地栖息在水槽底下半开的橱柜内。那时,家境拮据,住在临河的一所木屋里。河畔是无边丛林,想必那蛇住腻了老家,想学乾隆皇帝下江南,神差鬼使地住进了我们家。
那天,爸爸不在,家里只有我们娘儿四人。母亲想要淘米做饭,然而,一开橱柜,便低低地喊了一声,倒退了两三步,煞白的脸,闪出了绿幽幽的惊恐。蛇!我们都看到了。
那尾蛇,蜷缩着,岿然不动;空气死般阒静,一如影像的定格。不旋踵,母亲回过头来,以急促的语气对着三个几乎把身体嵌进墙壁里的孩子喊道:“出去,快点!”脸青唇白的我们,以飞般的速度朝敞开的后门跑了出去。
蹲在河边,心里的恐惧蓬蓬勃勃。这时,屋子里传来了“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担心母亲的安危,我们又一阵风地卷进了屋子里。只见母亲手执平时用以劈柴的斧头,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那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蛇,已被劈成了几截,蛇血正沿着被劈坏了的橱柜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淌下来。母亲的脸,僵着,有断壁残垣的荒凉。
是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母亲当时的心情。在孩子面前,不管母亲心里有多惊多悸,还是得设法为孩子撑起头顶那一爿天的。
成长之后,背起行囊的我,在异乡异国屡屡和蛇打交道。用胃囊、用眸子。在春暖花开的广州,我吃绵软入味的“蛇鼠一锅”;在夏日炎炎的曼谷(泰国),我喝阳刚暴烈的蛇血;在秋风乍起的香港,我品尝甘美滑嫩的蛇羹;在冬风回旋的武夷山,我享受现杀现做的鲜蛇火锅。想到蛇们平时作恶多端,我吃得心安理得、喝得痛快淋漓。
最别开生面的,是在印度看蛇跳舞。耍蛇的人盘膝而坐,全身披鳞的眼镜蛇从圆圆的竹篓里探出头来。当笛声从弄蛇人唇边袅袅袅袅地飘送出来时,那剧毒的蛇,便成了风中婀娜的柳条,迂回曲折地款款摆动。慢慢地,笛声变急,舞姿变狂,娉娉婷婷的蛇身,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扭,忘情地扭、疯狂地扭,扭出了千种妖娆的妩媚、扭出了万种蚀骨的风情。
在这一刻,我想到的却是蛇蝎美人。多少人,丢魂失魄、妻离子散、身败名裂,只因为抵挡不了那一份勾魂的美呵!
蛇年将届,这是充满考验的一年。希望大家都能练成百毒不侵的内功,抗拒蛇的诱惑。
敬祝人人蛇年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