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一个班一般有五十多个学生，看学生成绩，只要通过一两次考试就能了解，但学生的性格和心理，教师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观察，才能发现差异。我早些年接触过一些特例，教育理论书上没有描述，很多教师也没注意，但现今渐渐多起来了。比如，一些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却娇宠到极点，追求物质享受，他们没有平等的意识，没有劳动习惯，甚至也不尊重父母，实在令人担忧。

　　20多年前，我们曾关注过一名学生，他出身工人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好。那个年代，学校学生穿戴比较朴素，连女生也不讲究，可是这个学生穿着水平明显高于同学，他很在意“形象”， 在有镜子的地方，他都会照上一会儿。牛仔裤刚出现在校园，他很快就有了一条；大家都有了，他则有三条了。在食堂，他总是皱着眉头在碗里拨来扒去，把不爱吃的菜剔出来放在饭桌上。学生私下猜测：“他家是不是万元户？”——当年报上刚兴起这个词的时候，教师平均工资只有六七十元钱，谁也不知道一名学生为什么会那么挑食。与之对照的，是班上一些家境富裕的同学，衣着朴素，在食堂总是把饭菜吃得一粒不剩。

　　终于，难堪的一幕出现了：学校放假，一些家长帮孩子来取行李，这位身强力壮的男生空手走在前面，而他那瘦小的母亲背着他的被褥，佝偻着跟在他的后面！他就这么坦然地走出校园，走上大街。我们当时真的惊呆了：这太出格了。这个学生怎么就没有自尊？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他在小学和初中怎么就没有这方面的教育呢？毫无疑问，他是被宠坏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怪不得他不愿对人说自己的家庭，因为他连自己的父母也看不起，父母只是他的仆佣。

　　我说了这件旧事，老师们也说了各自遇到的现象。比如，常有家境贫困的学生拒绝学校的资助，并非因为励志自立，而是担心被同学知道，丢面子；有高中女生买化妆品装作不在意扔在宿舍桌上，其实是从伙食费里省出来的；有学生在家向父母索要手机，谎称是学校“统一规定”，而家里省吃俭用供养他，生活水平已经不能再低了……

　　虽然我总是告诫自己，对青年要宽容，但我还是想起了张天翼《包氏父子》中的那个包国维，穷人家有那么一个爱慕虚荣的孩子，就是落下了一颗大灾星。那个在富人家当差的老包望子成龙，不想再做忍气吞声的“下人”，以他的性格，虽不至于欺压别人，内心何尝没有自己的一套富贵？因而他才会一味放任纵容儿子，有求必应，让包国维成了游手好闲的混混。不幸的是，这个社会的教育观，像是没有多少进步，张天翼写于七十多年前的小说，至今仍然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在重演。

　　谢天谢地，我见到的这些孩子一般滑得不太远，成绩也还过得去，有的也能上个大学，但因为有那样的表现，我总觉得，那个家庭极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