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不等同于敌人。
只有站在同一高度、目标近似才可称为对手。征服对手固然是一大目标,可失去对手亦是一种孤独。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对手是另一种伯牙与子期,他们也许无法共话高山流水,但在你来我往的过招中,对手经常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即使立场、观念天差地别。
庄子与惠施关于天地存在的思辨留名千古。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在驳诘中,他们是对手、是持相左意见的两方。可真理从来都是愈辩愈明,庄周与惠施应当是极尽享受互相诘难的过程的。惠施死后,庄子通过叙述宰牛人的故事嗟叹自己就此失去了最好的对手,满心孤寂。立场对立不会妨碍两人互相欣赏,只有对手存在,才有向真理深渊深潜的动力,比拼谁先窥视到天道的真谛。
王安石与司马光是政坛上的死敌、仕途上的最大对手,一个力推变法、富国革新,一个斥责变法不过是改了名目的剥削民力。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政见宛若水火,绝不可能相容,可私下,他们都在心里欣赏对方的为人处世以及为国奔走的志向。几度沉浮,这二人皆有大权在手的时日,却也都不曾借机将对方打压到不可翻身再起。大约他们心如明镜,深知对方作为对手的意义与作用远大于被踩在足下逞一时意气。王安石死后竟无余财好生安葬,最终是司马光请旨厚葬了他的对手。
同为治国安邦之材,政见不一,生为对手,清楚了解彼此政策利弊的是对方,明白富强大宋抵御外侮入侵是心之所向的,也是对方。所谓对手,莫过于此。
美国建国之初,诸人各有远大理想。亚当斯等人主张联邦,推行工业化,一力建构强大的中央政府;杰弗逊憧憬的是农业大国,他反对集权,为各州自治摇旗呐喊。对立面的这二人既是对手,有过政权交接时不愉快的冲突,却也是一生的挚友。
颇有宿命意味的是,二人在同年7月4日离开人世,正是美国《独立宣言》颁布的纪念日。自由、民主,这是棋逢对手的二人共同的理想。
棋坛国手若无对手,便无以验证己身棋艺;辩论若无反方,便无正方存在的必要。孤独求败并不自在,强者渴求的,终是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
对手,是一种别样的知己。他存在的目的不在于消灭、征服的结果,而在于相互追逐的过程中先后向更高处登临的竞争。
对手过招,不高山,无流水,杀伐间琴意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