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独自一人坐长途汽车从姨妈家丽水市回上海。上车时,车里只有三三两两并不多的人。有一个热心的大婶和我搭话:“小姑娘一个人啊,不要怕很快就到了。”我打量了一下她:约莫四十多岁,刚及肩上的黑发里夹杂着许多肉眼已可看见的银丝,她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似一朵怒放的菊花。
我意识到接下来是漫长的路途,我尝试着和那位大婶攀谈。交流中,我了解她比我早上车,最后她问我饿不饿,不等我答话掏出了几个橘子、一袋瓜子。那时,我有些晕车,整个人头重脚轻的,便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了。
等我醒来,太阳已没那么毒辣了,它调皮地染红了天边的晚霞。除了坐在旁边的大婶,周围的面孔几乎都变得很陌生。她察觉到我醒来,有些欣喜地叫我:“小姑娘,醒啦?头还昏吗?”车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大家交谈甚欢。窗外高速公路的栏杆外是大片的农田和延绵起伏的山峦,透过厚厚的玻璃窗隐约能听见蝉在那抹望不见边际的绿色里欢快地鸣叫。除了热情的大婶,和我交流最频繁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也是独身一人,却格外显眼。这辆车上的人们,哪个不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带着些许旅途的疲惫和期盼到达目的地的兴奋。但他一身轻松,只有一小包的东西,整个人很精神。他笑起来很明亮,我已经忘记了他乘车的目的,只记得他绘声绘色地讲了许多他的经历。
遗憾的是,我又晕车了,强烈的恶心和呕吐感使我的神经系统似乎无法再支撑大脑的正常运转,于是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暮色,月亮清冷的光辉透过了玻璃窗。周围的人脸又换了,那个少年也已下车。我突然发现身边的书包拉链被拉开了,什么都还在,除了钱包。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车上的钟告诉我已在上面待了近八个小时,想要跟司机求助,缓缓地挪动后问出的却是:“什么时候到上海?”
很久以后,我在书中看到过这样一段话,起初并不能完全理解。降临人世,我们就坐上了生命列车。我们以为最先见到的人,父母,会一直陪伴我们。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会在某一站下车,留下孤独无助的我们。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其他人上车,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会对我们有特殊的意义,有的和我们交谈甚欢,大有为何此时才相遇的感慨,他们或许会去和其他车上的人聊天,而有的和你说上几句话,就下车了,从此再也不回来。无论他们待在车上的时间有多长,至少你都一一记住了他们,并伴随的是和他们一起美好或不美好的回忆。这又让我想起了那次旅途。
因为我记得,最后我还是借了司机的手机打电话给家人,而回到家时,我心中那些复杂的失落,孤单,委屈,无助都不复存在,替代它们的,只是平静和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