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些日子到父母家,在祖父留下的一口书橱内一阵乱翻,“啊,找到了!”我惊喜地叫道。那是一部民国版的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合著的《花经》。祖父是在我高一那年病殁的,迄今已有三十多年。这以后我就很少看到这部《花经》了。但它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念念不忘,只是这回才发心要去老家把它找出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它还在老地方。
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那是我记事以后,在童年阶段所常常翻阅的一部书。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上半期,家里已经秦火,没什么书,祖父书架上我还有印象的书有一部上下两册的杨伯峻注的《孟子》,一套线装书的《四部精华》中的《子部》,还有就是这部《花经》了。前两部书当然不会太合一个孩子的口味,而《花经》前面有许多的珂罗版精印的黑白图片,包括一幅黄岳渊先生坐于怪石、古梅和两头丹顶鹤之间的仙风道骨的画像,植物常见的各种病菌的为害情状,各种害虫的幼虫与成虫,一些常见植物的形态,还有各种盆景的造型等,所以它就成了我常常翻阅的对象。每天晚饭后,祖父在他房里的方砖地上作“饭后百步走”,我就坐在他房里的沙发上翻看这部《花经》。
当时的我就已经喜欢园艺,在天井里种了牵牛花、夜饭花等几种最常见的草花,《花经》里的多数植物在那个匮乏的时代,是既难得到,得到了在我家那个缺乏阳光的天井,也是难以种好的,所以它们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和幻想之中。
(二)
回到家里,翻开这部书已经发黄、发脆的书页,发现它几乎已完全散架,已变成一部“活页书”了。但在这部书的书页中,居然发现了童年时或许是跟姐姐们一起夹藏在里面的几片干花:有紫色的夜饭花、浅蓝色的牵牛花,还有黄色的秋葵的大片花瓣。这些都是我童年时在天井里种过的花。年深日久,原来的颜色都已褪去大半,变得半透明了。
还有一张当时的小孩子们都喜欢收集的“糖纸头”和一张长方形的被刮得平平整整的垫在香烟壳子里的锡纸。当时的香烟拆开外面的纸包装,里面都有一层用来防潮的薄薄的锡纸,也是孩子们喜欢收集的东西。当时祖父抽完他的一盒“大前门”烟,我们就去把烟盒拿来拆开,取出里面的锡纸,然后把它放在两张纸之间小心地刮平。不能直接刮,直接刮会刮破。然后就把它小心地夹在一本厚书里。童年时夹过的锡纸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只是在这本书里居然还保留了一张。
看着这些东西,我的心中充满了感伤:我似乎看到的是凝固的记忆,和我童年的一部分。
(三)
黄德邻先生我以为早已是古人,可是后来在读中国林业出版社2004年第一次出版的《茶花》一书时,发现他在二十一世纪初时还生活在上海。作者写道,“黄德邻先生……今年98岁高龄。他自幼身体羸弱多病,自上海暨南大学附中毕业后,因病未能上大学,即辅助经营号称500亩的黄园。他的心脏不好,80岁以后就装了人工的起搏器。他从4岁开始,跟随父亲在‘黄家花园’摆弄泥土,直至退休,从未间断。退休后,他虽体弱多病,但仍坚持在小小的花园和阳台上栽培茶花。后来,连从2楼到1楼爬楼梯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干脆把不到10平方米的阳台作实验基地。1987~1988年,他就在阳台上进行了50多个杂交组合,1993年88岁时还搞了60个杂交组合,真是生命不息,耕耘不止…… 他96岁我们访问他时,他让我们坐椅子,他自己坐骨牌凳,挺直了腰,声音洪亮,同我们整整交谈了一个上午!”
我虽然跟黄德邻先生居住在一座城市,可是没有机会认识他,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黄岳渊先生在《花经》的“序言”中写道,“庭园非以充装饰,示富有也,公余之暇,精神上非得安慰不可;若置身庭园之间,见彼一花一木,一泉一石,位置得宜,心神怡旷,足以息忧虑,而去烦恼,身体为之康强,生命可以悠久,其益诚非浅鲜。”这一点,在黄德邻先生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不说他年轻时的体弱多病,就说他身经数次重大变故,却仍然得享至少是近百岁的高龄,肯定是得益于他对花木始终如一的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