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货篇载: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之,动词,往、去。武城,鲁国一个小城(今山东省费县东南),其时子游任武城宰。夫子,古时对成年男子的敬称;朝中大夫亦被称为夫子,孔子曾任鲁国大司寇并代理国相,又是老师,故弟子们如此敬称。孔子去武城,很可能就是他在朝中做官时发生的事。偃,子游姓言名偃,是孔子晚期著名弟子,位列“文学”科首位;此“文学”指文章博学。据传,孔子殁后,子游曾到今上海市奉贤一带传播孔子学说,故清雍正四年设县时名“奉贤”,纪念子游。二三子,孔子对众弟子的客气称呼,《论语》记录多次。
用现代汉语复述此章:孔子前往武城,听到弹琴唱诗的声音,面露微笑,说:“割鸡何必用宰牛的刀?”武城长官子游回答说:“以前我听老师说过:‘君子学了道,就会惠爱百姓;百姓学了道,就容易被使唤。’”孔子对随行的几位弟子说:“你们几个人注意了,言偃这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孔子一生都高度重视礼乐及礼乐教化,当他听到武城的弦歌之声,内心一定特别欣喜,一定十分赞赏子游。在好心情的驱使下,孔子没有严肃地加以评论,而是自然而然地显示了他的幽默禀性,和子游开了一个玩笑。“割鸡焉用牛刀”的直接意思是,治理武城这个小地方,还用得着下这么大力气施行礼乐教化吗?这当然是正话反说,目的是营造一种轻松、欢快的气氛。
在孔门弟子心目中,老师或是“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述而篇),或是“温、良、恭、俭、让”(学而篇)。可是,孔子性格中确有鲜明的“戏”“谑”成分。弟子们并非不知不觉,只是“戏”“谑”的负面义与正面义相当,不便加在老师头上。孔子这方面的特质,只能用现代汉语之褒义词“幽默”加以描述。而且,孔子堪称幽默大师,《论语》《史记·孔子世家》可以证明。
可惜,孔门“文学”科大弟子子游像个书呆子,不解老师之风趣,反而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读书至此,不禁慨叹子游大煞风景。如果子游足够聪明,那他应该脱口而出“牛刀杀鸡,快哉快哉”(现代汉语是“牛刀杀鸡,痛快淋漓”)之类的话,以师生共同开怀大笑收场。在不懂幽默的子游面前,孔子也只得严肃起来,并且在子游同学面前为他说好话。
最后,说说“割鸡”。这个词组,对未读《论语》的人来说,见所未见。割、杀二字在某些特定语境中同义,但杀字似乎有更多的凶恶、恐怖的肃杀之气,或说血腥气。一部《论语》,孔子只说过“胜残去杀”(子路篇),“子为政,焉用杀”(颜渊篇)。孔子选择暴力色彩较淡的“割鸡”,大概反映了他的不忍之心。聊备此说,供读者朋友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