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赴浙江长兴十里银杏景点。只见公路两旁的银杏,高大挺拔,蜿蜒连绵,搭起了翠绿色的穹顶,树荫婆娑,光影斑驳。沿途黛瓦粉墙,门户洞开,皆卖白果和茶叶。白果即银杏果实;茶叶名紫笋茶,背卷如笋壳,色微紫。忽想起《长物志》里说到茶:“品之最优者,以沉香、岕茶为首。”岕茶,即产于长兴境内。既来之,岂能错过。
于是弃车,沿十里长廊,徒步行走,每见卖茶叶者,便问岕茶。皆摇头。忽见前面有一泓深潭,色碧绿,微波不兴。潭旁有一条山路,蜿蜒曲折,沿山势渐渐高上去,重重树影中,掩映着几幢粉墙黑瓦,颇似“远上寒山石径斜”的画面。心想,“白云深处”的人家或许有岕茶,便不顾一路疲累,沿山路上行。
经过一座院落,只见大门洞开,一幢黑瓦鳞次的平屋,屋前是一个方正的院落,铺着青砖,砖缝间苔藓茵茵。院角有一架青藤,曲折蜿蜒,条蔓纤结,紫花串串,灿若云霞。三四只鸡在院中悠然漫步。一位老伯,独自坐在深深的屋檐下面,身上落着一片暗影。旁边的小桌上,搁着一壶一杯,微微抬头,似乎凝望前方一座云雾缭绕的青峰,神态安然悠闲,眼前宛如是一幅高士隐居图,心里不禁一动,便走了进去,问道:“老伯,何处有岕茶?”老伯缓缓转过脸来,稍稍打量我后,问道:“先生大约是从《长物志》上所知岕茶?”我答:“真是。”“那么,先生看过袁宏道写龙井一文?”我心中顿时发虚,答曰:“学识浅陋,没有。”老伯说:“袁宏道也在文中赞岕茶,认为龙井、天池、虎丘一带的茶,皆不如岕茶,但岕茶稀少,不易得,说‘余觅之数年,仅得数两许’。今若有岕茶,先生想以一日之功而得,怕不能如愿。”原来我对岕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伯见我嗒然无语,又道:“想必先生一路走来,口干舌燥,不如在此休息片刻,喝杯茶?”这正中我下怀,连忙说:“打扰,打扰。”老伯进屋,手端一杯茶出来。只见茶色微黄、叶片粗大。但轻啜一口,茶香清逸,萦绕鼻端,微苦中深藏绵绵甘甜。便道:“好茶,难道这是岕茶?”老伯笑笑道:“自家种的粗茶罢了,先生感到不错吧。”我道:“数十年,每天必喝茶,阅茶种种,却皆与此茶有云泥之别。”老伯道:“既然觉得茶好,就当岕茶吧。如何?”我不解,痴望老伯。老伯笑着说:“明屠隆说:‘龙井之山不过十数亩,外此有茶似皆不及’。
现在凡茶楼茶铺,皆有龙井,岂是‘十数亩’能产之。沧海桑田,事过境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茶联道:‘心清可品茶,意适能言趣。’喝茶,喝的是心情。自己觉得好喝,就是好茶。何必在意别人的臧否呢。”
老伯话音刚落,忽有一阵山风拂来,树动如涛,烟霭缥缈。原本寻寻觅觅、汲汲营营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心头一片清明。